十方骸 第107节
  她根本想不明白,为何妹妹要这般做。
  更何况,这三年多,她一直以为妹妹早已死了,自己苟活了这些年,都是剥夺了妹妹生存的权利。她一直想要在复仇之后,把自己的性命还给妹妹。
  现在可好,却说妹妹还活着?!
  ……
  纵然宁瓷全身颤抖,难以相信,但她缓缓地坐回太师椅中,脑海中翻腾着各种可能,却在最终,她冷静了下来。
  “你知道雨烟现在在哪里?”宁瓷虽然开了口,可她听着自己的声音却是依旧颤着声儿的。
  “嗯,我这几天从燕湛那边套出话来了。”严律听出宁瓷心底的痛苦,他给她倒了盏茶,放在她的手边:“简雨烟现在在西山的庄子里。”
  “西山的庄子?那是哪里?是幽州城内吗?”宁瓷眉心微微一蹙,她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在幽州城的西部郊外。西山重峦叠嶂,地势险要,寻常不过是官家贵人们的狩猎好去处,从外部来看,是瞧不出什么的。”严律边说,边转身踱到宁瓷身侧的圈椅中坐下,并对她道:“这几日,我已亲自去瞧过了,西山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但燕湛跟我说,真正的玄机之处,是在几个特定的日子里,由一个机关所在,才能进入到西山内里。”
  “西山内里?”宁瓷忽而没听懂:“那是什么意思?”
  严律当下就把太后当年挖山藏匿叛军一事,跟他们都说了。却在众人的震惊中,严律还是小心翼翼地看了宁瓷一眼:“我既然要深入西山,去把这帮叛军乱党都带出来,必定要深入他们中间。初十那天早上,我会先去一趟看看,并把简雨烟带出来,毕竟,这是燕湛的要求。若是有机会,我安排一下你们见面。”
  宁瓷忽而想起,当初严律当着她的面儿,跟太后商议劫囚一事,于是她问:“所以你那天跟太后说的劫囚一事……”
  “对,我是故意说给你听的。”严律直接道:“为了深得太后的信任,这场劫囚,我不得不做。”
  “可你独自一人深入西山内里,融入他们乱党当中,会不会到时候被皇上知晓,万一……”宁瓷觉得这事儿也太过危险了。
  “皇上都知道。”严律苦笑着道:“事实上,这件事并不算危险,真正危险的,还有一桩事。”
  说到这儿,严律踟蹰了起来。他不想对宁瓷隐瞒,可这件事若是不说,恐怕宁瓷对他,还是会有误会。
  谁曾想,宁瓷却脱口而出:“莫非……是燕玄将要迎娶金人公主格敏一事?”
  严律怔愣了一瞬,旋即,却是淡然一笑,道:“雪烟小姐果然冰雪聪明,正是此事。”
  “燕玄逼迫你了?”宁瓷追问道。
  “也不算是逼迫。只是,这趟格敏前来,所带大军并非所有人知晓的三十万,而是……五十万。”
  包括宁瓷在内的所有人,当下倒吸了一口凉意。
  宁瓷忽而脱口而出:“他们五十万大军前来,又带着赈灾粮……恐怕,这不仅仅是赈灾粮罢?”
  “不错,我们正是这般怀疑的。”严律点头道:“目前,幽州城内外并没有太多兵将,前后不过万人,若是要抵抗他们五十万大军,恐怕很难。这消息是我今儿早上才知晓的。”
  “皇上怎么说?”宁瓷追问道。
  “他让我潜入金人当中,与之周旋。”
  “老大,你不能去啊!”弟兄们纷纷恐慌道:“这若是去了,以后你的立场说不清道不明的,皇上君心难测,太子本就对你忌惮,到时候……”
  严律艰难地道:“这件事,对我来说,无关太子大婚一事,而是跟咱们大虞之安危有关。目前太后身边能信得过的,唯有我和姚洲。但若真要深入金人,恐怕,也只有我独一人。”
  “我跟你一起去!”宁瓷斩钉截铁地道:“我也想了,你这事儿既然无法全身而退,那我便跟你一同前去。待得他日,遑论什么立场不立场的,若要治罪,我同你一起!”
  严律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今夜在长街的一角,听那算命的张半仙所言的——
  “这事儿攸关你俩二人的性命,若是一个行差踏错,你俩皆要成那刀下魂。”
  “不行!”严律脱口而出。
  “为何不行?”宁瓷着急道:“你和弟兄们为了我家复仇之事,忍辱负重,甘愿背负骂名这样多年,我不过是跟你一起出生入死,又有不可?”
  “你放心,没有那般危险。”严律耐心对她道:“皇上今儿得知消息后,立即亲笔写下黄绸手谕,说是今后若有任何麻烦和危险,那黄绸手谕,便是我的免死金牌。所以雪烟,我独自一人前去,是没有大碍的。”
  “可是太后那边呢?你又该如何周旋?”宁瓷着急道:“你做的这些事儿太危险了,若是太后疑了你……”
  “她现在身边除了姚洲以外,没有旁的人了。她不可能疑我。”说到这儿,严律笑了笑:“更何况,太后身边,还有个你。你一直以来,不都是跟我里应外合的么?”
  宁瓷微微一愣,想到这些时日,发生的一切,她茫然问了声:“所以,昨儿那个戏班子……”
  “我自是听出你想要让太后听听,有关母慈子孝相关的戏曲。”说到这儿,严律顿了顿,直接道:“因为,你想让她接受她肚子里的孩子。”
  宁瓷震动万分:“你……你……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所以我跟你说过,我既然安排太医去为她诊脉,自是早就做过准备的。我也跟你说过,我不是太后的人,我是你的人。”说到这儿,严律却转而赞赏道:“你让她肚子里的孩子留下来,这确实是一步好棋。正好,结合我这里的南洋药草,那有致幻作用,到时候,让太后产生幻觉,对肚子里的孩子过分依赖,待得那时,雪烟,报仇之利刃,便是要交到你手里了。”
  “所以……你一直都在说的南洋药草,原来是这个意思。”宁瓷眼眶里再度浮现出了水雾。
  “嗯。我想用南洋药草一说,让你出宫,这件事合情合理,无人胆敢阻拦。”
  心头莫大的感动再度浮现上来,宁瓷直接站起身来,下定决心道:“既这么,你要独自一人去西山,我也不拦你。但从今往后,你和弟兄们要做任何,都要算我一个!从今儿开始,你这府上便是我的家,慈宁宫本就危险重重,我不回去了!南洋药草什么的,给太后施针诊脉什么的,我隔三差五入宫给她去做了便是。若是太后和皇上怪罪下来,我便说……便说……我接受赐婚!”
  此言一出,弟兄们皆为欣喜。
  可严律,却是一脸凝重地站起身来,他站定到宁瓷的面前,对她道:“你必须回宫。慈宁宫上下目前不会有任何人敢对你轻举妄动。你这三年多所有的努力,已经让太后全然信任了你。太后不可能动你,姚洲虽然带着禁军严密防守慈宁宫,但他们,也不可能动你。更何况,你还有我。”
  “我就是因为有你,我才不要回去!”宁瓷愤愤然地扭身道。
  身边一众弟兄们也在劝严律:“嫂子回宫与否,其实对咱们的计划并无大碍啊!”
  “请雪烟小姐回宫。”严律行了个大礼。
  宁瓷心头难过至极,她一跺脚,狠心道:“我不回去!若要我回去,除非……除非你换个称呼!否则,我凭什么听你的?!”
  严律怔了怔,继续一揖行礼:“请公主殿下回宫!”
  “你!”宁瓷恨声道:“一会儿雪烟小姐,一会儿公主殿下……这两个头衔在此,我大可以压你一头,我凭什么听你的!?除非……你换个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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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傻子,快喊娘子啊!
  第114章
  宁瓷持着一颗豁出去的心,今儿就打算跟严律拗到底了!她扭过身子,不去瞧他,任凭那双炽烈的眸光在自己的身后逡巡,她也不愿妥协半分。
  倒是身边这帮弟兄们,一个个探究的目光全部投向严律。
  灯火如昼,月色渐凉。夜风吹不破此时的正厅里,因越发滚烫的心跳慢慢烧结而成的,燥闷窒息的茧壳。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在等着严律改口。
  就在宁瓷以为,这人到底是呆了,傻了,还是痴了时,忽而听见严律开口,道了一句:“请大小姐立即回宫,经此一夜,我们的身份和立场,应该跟寻常无异,否则,会被旁人发现了端倪。太后也许并不会觉察什么,但是,慈宁宫门口日夜守候的姚洲,姚统领,恐怕不是个善茬儿。”
  宁瓷心头一阵火起,转身瞪视着他,口中却委屈道:“你寻常惯会布局,又会前后周旋,一个小小的姚统领,根本奈何不了你什么。你现在左右推辞,到底是不想,还是不愿?!”
  严律没有回答她,而是再次一揖到地,长拜不起。
  宁瓷死死地盯着他长拜自己的模样,一直盯了他很久很久,终于,她捏着无力的双拳,一个扭身,便大踏步地离开了。
  就连她愤愤然地走向府门,途径那只丑丑的小毛驴时,那一声“啊……呃……啊……呃”的叫声,都缓解不了她心底的心火分毫。
  弟兄们一个个都着急万分,全都催促着严律快点儿去把嫂子找回来。可严律直起身子后,看着宁瓷远去的背影,他双眸苦涩,一言不发。
  洛江河更是急得上蹿下跳:“老大!哎哟,我的老大哎!你前段时间为了嫂子特别难过,今儿难过说嫂子不要你,明儿就特沮丧地说爱惨了只有你一人。可我们哥儿几个瞧着,嫂子也是很爱你的啊!”
  所有人都点头附和,道:“对啊!老大,你快点儿去把嫂子追回来啊!接下来的计划就算嫂子不在宫里头,也是无碍的啊!”
  “老大啊,我们几个在学堂里念书的时日是没你长,”洛江河继续着急道,“可就连我这个没念过几天诗词歌赋的,我都听出来嫂子是在等你喊她‘娘子’呢!老大,你不可能听不出来吧?!”
  “我们一起齐心协力,太后归天之日应该快要接近。越是到这个时候,越是不能松懈半分。更何况,太后虽然必死无疑,可最终手刃太后的机会,我想留给她。”顿了顿,严律又道:“若是雪烟不在宫里头,太后最终就算会死,也是要假借他人之手。”
  “可是老大,你可以提前安排的呀!”所有人异口同声地道。
  严律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接下来,我要深入金人大军,纵然有皇上给我的黄绸手谕,但是,此番行动十分凶险,若是稍有差池,恐怕……我会不得善终。”
  弟兄们皆为大震。
  “若是成功,那便皆大欢喜。”严律心口一窒,苦涩地道:“但若是失败,又或者,有人想利用此番置我于死地,那么,我跟雪烟之间,没有正式成婚,也没有更多的接触,反而对她今后的人生大有裨益。”
  “老大,你还不了解嫂子吗?她若是真喜欢了谁,就算是豁出性命,她都不可能放弃半分,当年的雪宝儿不就是如此的吗?若真是有人想要置你于死地,嫂子恐怕也不会苟活一天的!”洛江河的这句话,顿时引来所有弟兄们的赞同。
  “这件事,以后再说罢。总之,你们记住,金人之事做成之前,你们没有嫂子。”
  弟兄们纷纷愕然。
  “好了。去把马车牵来,我们护送公主殿下回宫。”
  宁瓷才不需要任何人护送自己回宫。
  她记性绝佳,走过一次的来时路,便知道如何回程。
  这会子,她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走一走,纵然已是子时,长街上夜游的百姓也不曾削减半分。
  不知是哪位达官贵人,在夜空中放着一个又一个的烟火,另一方向不远处好似又一富家门外却是鞭炮齐鸣。
  这些声响在宁瓷这里充耳不闻,她的脑海里,不断地回想着刚才严律他们对她说的一切真相。
  真相露骨,滚烫。
  有的像是可口的珍馐美味,抚慰她恐慌了那么久的身心,让她终于明白,在这个人世间,她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可有的真相,像是利刃,一片片地剜心剔骨,让她整个人震颤不已,悲恸至极。
  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她走回皇宫,思绪才堪堪理顺了几分。却也着实想通了,严律让她回宫的这步棋,其实是对的。
  如果她就留在严府,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严律的身份和立场,都是大为不妥。
  更何况,太后已经命不久矣,这是关键时刻,自然不能轻易松懈。
  当她在宫门前对小黄门递腰牌时,却猛然发现,严律和他的弟兄们都跟在自己的身后。
  宁瓷心头五味杂陈,双眉微蹙,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严律和那十来个弟兄们走近。除了严律,由于那十来个弟兄们都是身着锦衣卫飞鱼服,自是不会有小黄门上前来盘问。
  但是,这帮人一旦出了严府大门,他们都是心里有数的,没有一个人再称呼她“嫂子”,亦或“雪烟小姐”。
  这帮人只是俯身下跪,对着宁瓷高呼一声:“恭送公主殿下回宫。”
  宁瓷依旧死死地盯着严律,看着他与其他弟兄们一起,还是对着自己俯身下跪,她便心底再清楚不过他现在把自己摆放的位置是如何。
  她就这么盯了他好一会儿,便一言不发地走进宫门。
  却在宫门即将关闭之时,严律喊住了她:“公主殿下。”
  她扭身看他,还是不想搭理他。
  严律递给她一个食盒,说:“刚才回来的路上,经过雪宝儿,我们去店了拿了些你喜欢的糖糕,果子之类的,你带回宫去吃。”
  宁瓷虽然已经想明白了严律让自己回宫是对的,但是这会子,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小情绪就是泛滥,就是不知该怎么开口对他说一个字。
  好似只要是开了口了,她便会哭出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