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骸 第86节
  可她还没离开几步,却听见那小太监再度道:“刚才皇上得知那尸体是南洲子后,说了几个南洲子的罪名,让人昭告天下去了,听那罪名着实不小,想来,是太子殿下清理门户罢了。”
  “什么罪名啊?”众人问。
  宁瓷止住了脚步,背对着身,侧耳倾听。
  “罪名有三。其一,太医院的高院使,是他杀的。”
  “啊?!”
  “其二,前段时间午门那次刺杀宁瓷公主的,也是他安排的。”
  “天啊!”
  宁瓷有些讶异地回过身去,却见那小太监兴奋地冲着自己道:“公主殿下,凶手已经死了,你应该可以出宫玩儿了。”
  “第三个是什么啊?”大家问。
  “他跟着太子殿下在边塞与敌军作战的时候,有好几次企图以敌军的名义暗杀太子殿下。”
  “啊?!不会吧?!”
  “反正,皇上就是这么说的,他已经让张大人去起草,今儿最迟午时就要昭告天下南洲子的罪行了。而且我多听了一耳朵,这些罪名这般详细,其实,都是太子殿下今儿凌晨的时候,亲自跟皇上说的。”
  宁瓷转头就走。
  燕玄,他终究还是隐下了南洲子带人虐杀自家家门一事。
  昨儿夜里,燕玄这般盘问南洲子,她还以为燕玄为了证明他自己没有下杀令,会为当年自家被灭门一案来翻案。呵呵,终究,还是自己想太多了。
  宁瓷冷着脸直接去了太后的寝殿。
  她很少来这里,因为她不是太后的侍婢,寻常太后的衣食起居无需她照料。纵然她为太后施针,也只是在正殿进行。因为正殿人来人往,太后觉得她做不得假,而宁瓷,也需要当着众多人的面为太后施针,好证明自己没有作假。
  但是今儿不同。
  昨天,太后摇摇晃晃几次晕厥,她怎么地,也得表现出一丝丝关心来。
  更何况,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瞧瞧,太后今儿的脉象有没有死脉的迹象,一夜过去,中毒又多加深了几成。
  但她终究是失望了。
  太后的身子跟昨儿差不多,精气神倒是好了些许,这会儿,她很是清醒地搭着达春的手,正有说有笑地向着正殿的方向走去。
  她一见着宁瓷,便喜气洋洋地抓住了宁瓷的手,道:“前两天你说的那句话,真真是妙哇!”
  宁瓷瞧着太后红光满面的模样,想笑着回应,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太后直接道:“你说,要用阳气给哀家过过身。昨儿夜里,达春倒是卖力,你瞧,今儿哀家精气神就很不错。”
  宁瓷一听,这还得了?!
  喜脉尚且不稳,这个节骨眼上行房事,若是不小心掉了那就麻烦大了。
  宁瓷赶紧搭上太后的手腕,凝神观脉了一下,终于放下心来。
  还好,孩子没掉。
  于是,她对太后道:“这种阳气过身的法子固然见效,但不可常用,否则,也是不好。”
  “那怎么办?”太后跟她一边向着正殿方向走去,一边担忧地道:“哀家刚才还跟达春说,以后每夜不可少于三回呢!”
  宁瓷想了想,道:“这两日,我听说九州上下旱灾严重,皇上打算去龙坛祈雨。祈雨回来,宫里指不定又是一番热闹。老祖宗,我就想着,要么就把这热闹放大了去。咱们请个戏班子来,闹腾一会,笑骂一回,阳气会更浓烈几分。”
  这么一说,太后顿时眼睛一亮:“哀家真的很久没有听戏了。”
  宁瓷大喜,太后果然入了她的圈套。
  她的脸上终究柔和了几分:“我听说,最近坊间都爱看一出新戏,好像是类似狸猫换太子,还有真假少爷,真假千金有关的。老祖宗,宁瓷可想看了!”
  “那就你来安排。”太后笑眯眯地道。
  她们正说着,忽而前方绯红官袍身影一闪,大老远的,宁瓷便看见严律来了。
  她小脸儿一红,有些尴尬,赶紧低垂了眼眸不去瞧他。
  昨儿他俩闹得这样僵,今儿这么面对面地接触,宁瓷心底有点儿想逃。
  可念在她又想要有求于他,那个打算找借口的嘴,终究还是闭上了。
  她不去瞧严律,余光可是将他打量了个全乎,不曾想,这反贼竟然也是没有看自己一眼。
  宁瓷在心底宽慰自己,这样最好,从此以后,两人没有过多情缘牵扯,不论做什么,要求什么,都会自在。
  可念头是这般想的,心情却是低沉得死死的。
  严律跟着她们一路走到正殿,口中在汇报着今儿早朝时,发生的东宫起火,太子失踪一事。
  等到太后在正殿里落了座儿,严律才把那烧焦的尸体是南洲子一事,给说了出来。
  “玄儿这是在做什么呢?!那南洲子哀家原是知道的,最是忠心呐!”太后颤着声儿感叹道。
  宁瓷在一旁听着,心头忍不住地冷笑:打南边儿来了个商队,一列车马百八十个箱子,都没你能装。
  严律将南洲子的三个罪行说了出来,末了,还补充了一句:“只是不知,南洲子听了谁的指使,竟然在边塞与敌军作战之时,要害死太子殿下,真真是其心可畏。太子殿下只是用一把火,给了他一个全尸,他也不算亏了。”
  太后讪笑一声,感叹道:“人心最不可估量了。”
  严律倒是“咦”了一声,感叹道:“太后娘娘今儿身子瞧着硬朗,不似昨日那般困乏。”
  太后笑了:“这都多亏了宁瓷乖孙儿的功劳,她一句良方,哀家今儿就身子舒坦一些。”
  严律没有看宁瓷,而是对太后道:“有的良方只保当下,无法长久。微臣还是希望,太后娘娘的身子,能康健万年。这么的,遣人去喊一些个太医来,再给您瞧瞧,看看还有什么其他法子。说实在的,昨儿微臣就想喊太医了……”
  宁瓷一听,心头有了几分不悦。
  她也不瞧严律,只是看着一边儿,接口道:“严大人这话说得真有意思,你不就是不相信我给老祖宗的方子么?”
  严律看着太后,笑了笑,说:“太后娘娘,宁瓷公主的良方固然暂且见效,但有一些事儿,还是要再问问太医。原先,您不也经常喊了高院使来和宁瓷公主共同商议的吗?”
  宁瓷一听,更气了。
  她直接冲着严律斥声道:“那是我刚进宫没多久,对老祖宗的身子了解并不透彻。后来高院使还不是放心把老祖宗交给我了吗?你这人真有意思,话说得周全,左右就是不信我的针术罢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严律终于将眼皮子抬向宁瓷。
  他微微一笑,口中却寒着声儿:“宁瓷公主,你说对了,我确实不信你的针术。”
  “你!”宁瓷气得小脸儿透红,满口想要斥责的“你个破反贼”这几个字终究是咽了回去。她一跺脚,直接扭身离开了。
  徒留太后在正殿里惊得目瞪口呆,过了好半天,才看着一脸平静的严律,她不解地道:“宁瓷这孩子……原先脾气没这么大的呀!”
  第94章
  严律忽而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件事儿。
  那是在他遇见简雪烟的一年后,又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他如往常一般,下了学后,就去武师父那儿学功夫,却在途径一片小树林时,忽而在寂静的雪堆里,听见一声声若有似无的猫叫声。
  他闻声望去,终于,在一堆燃尽篝火的烧焦木柴上,看到一只瑟瑟发抖,被寒风和落雪冻得奄奄一息的小白猫。看这小白猫的模样,好似刚生下来没几天,若是再不给它救助,眼见着就要不能存活。
  严律赶紧将这小猫抱了回去,只要他自己有一口吃的,必定要给小白猫留一口。慢慢地,小白猫一天天地恢复了康健,可严律每日上学,下学,跟着武师父学功夫,还要帮简明华做事儿,寻常不在自个儿的屋子里待着,这小白猫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每日吃食总没个着落。
  如此过了小半个月,严律没辙了,便想到了简雪烟。
  想到她如此善良,必定能收留这小白猫。
  可他这会子已经瞧明白了自己对简雪烟的心情,不仅心存感激,更有着一份越发浓烈的爱意。
  他开始变得不敢靠近。
  毕竟,简雪烟对他来说,就是天上星,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及。
  他想见她,又不敢靠近她。
  可这小白猫该如何是好呢?
  他想了个主意,在她每日晨间去学堂之前,她的专属暖轿总是停在府门前,他就是在这个时候,将小白猫放入她的暖轿中。
  隔着老远,他都能听见简雪烟开心到欢呼雀跃的笑声。
  她笑了,他也开心地笑了。
  小白猫从那天开始,每天过上了好日子,简雪烟锦衣玉食地哄着它。用膳时,听戏时,习练针术时,研磨药草时……小白猫跟简雪烟寸步不离。
  她给小白猫起了个名儿,唤它“雪宝儿”。
  府中上下都在感叹,原以为,简家大小姐简雪烟是个恬静淡然的性子,没想到,也是有喜怒哀乐,也是有情绪的。
  素日里安静沉稳的她,却在拥有雪宝儿后,笑声总是挂在嘴边,就连简单地与人说话交流,都能听出岁月日子里的幸福和欢喜。
  但是,简雪烟也为雪宝儿经常烦心。
  因为,简雨烟极端讨厌猫。
  她嫌雪宝儿臭,嫌雪宝儿总是在掉毛,嫌雪宝儿那四只小利爪总是在啪啦啪啦地想要攻击她。
  简雨烟甚至扬言要把雪宝儿丢掉,让姐姐再也见不到它。
  姐妹俩为了雪宝儿吵过很多次架。
  府中上下都在感叹,原来恬静沉稳的大小姐,也是个伶牙俐齿的主儿。
  可最终,这只雪宝儿在简雪烟的身边,也只生活了小半年,便消失了。
  简雪烟哪儿都找不到它,府中没有,学堂里没有,甚至她家的医馆里也没有。
  简雪烟为了雪宝儿大哭了一场,她断定这只可怜的小白猫离开简家绝不能存活,特别难过地在自己小院儿里,为雪宝儿立了个小土坟,还找专人为雪宝儿做了个小牌位。
  简雪烟为了雪宝儿前后痛哭了三天,三天后,她又变回了原来那个恬静的,沉稳的,遇事冷静的简家大小姐。
  但是严律知道,简雪烟依然为雪宝儿难过。旁人也许不知,但他在远处瞧着,看着她一日日地消沉了下去,原来脸上有着粉嫩的圆润,却也变成了少女的清瘦。
  直到他后来入朝为官,有一日宫中设宴,他听其他大人们闲聊时,无意中了解到,原来,人人都有情绪,也只有在面对自己所爱之人或物时,才会展露最真的情绪。
  ……
  想到这些过往,看着眼前太后那一脸不解的模样,严律淡淡一笑,道了声:“宁瓷作为公主,寻常要端庄,要得体,要贤淑,也只有在面对所爱时,才会表露最深的情绪。”
  太后愣了愣:“所爱?对,有道理。”
  严律唇边漾出一抹笑意,他此时的心底,仿若有一面透彻的明镜,里面映照出的,是他自己。
  “你刚才说不信她的针术,她当然跟你急了。针术啊,药草啊什么的,这些不仅是宁瓷的所爱了,这可都是她的命根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