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骸 第62节
  反观严律,他倒是话锋一转,莫名问道:“敢问公主殿下,你何时才能随我去一趟忆雪轩?”
  话题转换之快,令宁瓷咋舌。但她想着,这反贼有脑疾,不便与他计较,便如实回答道:“我还没有跟老祖宗说。”
  严律目光灼灼地真诚道:“还请公主殿下尽早说,微臣……有重要事情想要禀报。”
  这话一说,宁瓷好奇了起来:“什么事?你但说无妨。”
  严律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禁军们,他却神神秘秘地笑了起来:“一件有关于太后娘娘之安危一事,还有南疆药草,总之,还请公主殿下早日莅临。”
  宁瓷怔愣地看着眼前人,忽而觉得,这反贼几次接触下来,怎么这般奇奇怪怪,神神秘秘的?
  话不说透,笑里藏刀,最是磨人!
  见宁瓷没有吭声,严律又道:“公主殿下心头定有很多好奇和疑问,到时候,微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宁瓷:“……”
  这反贼,不仅奇怪神秘,竟然还能猜透人心!
  果然,能做乱臣贼子的,当真有近似妖的功力啊!
  望着此时目光灼灼的严律,宁瓷点头应了一个“好”字。
  此时此刻,在不远处,有一双眉眼却是冷飕飕,凉阴阴一般地,正看向他两人。
  只不过,在这双目光里,却是潜藏着无尽的恐慌,和酸涩的恨意。
  是太子燕玄。
  第67章
  燕玄的眸光紧紧地盯着御花园旁的两人,他的双拳紧握,脑海里回荡的,却是前两天,严律在宁瓷回了慈宁宫后,亲口对他所言的那句“我爱惨了她”。
  他是见惯了朝堂上,严律在与众多朝臣们,口若悬河,产生各种争论,掀起朝堂血雨腥风的,不可一世的表情。更是瞧见过严律上怼皇上,下辩朝臣的清高傲慢模样。
  而这样的人,竟然是为了简家复仇,才甘愿入朝堂。
  而这样的人,竟然用一副温柔得,好似快要幻化成山泉清水的表情,对着宁瓷!
  燕玄咬牙切齿地盯着他俩,纵然有太多必须要隐忍的念头汇集在他的心底,他也告诉自己,不能忍!
  可他刚抬脚就往严律和宁瓷的方向走,却被一双手紧紧地拽住了胳膊。
  是他父皇身边的管事太监。
  此时,这太监一脸为难的模样,口中尽数哀求道:“哎哟,我的太子爷,这个节骨眼上,皇上正等着见你,咱们这会子,可是一丝一毫,都耽误不得的呀!”
  燕玄冷冷地瞥了一眼御花园边,严律那一副讨好的模样,他只能作罢。
  他一边疾步向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一边问:“父皇这会儿心情怎样?”
  皇帝身边的管事太监,是绝对不会把皇帝要做什么,说什么这种事儿告诉旁人,哪怕是太子殿下,也不例外。
  燕玄早就习惯了这些,便从他父皇的心情,表情等,去揣测等下他父皇要跟他说的事儿。
  他好提前做了应对。
  可这管事太监回答的却是:“今儿皇上的心情,奴才我还真瞧不出。反正,他这会儿是急着见你,一刻都等不得的。”
  果然,在御书房里,皇上一见太子来了,直接摆了摆手,道了句:“你就免礼罢,太子你快过来。”
  燕玄闻声而去,却见他父皇面前的龙案上,摆放着两章舆图。
  一张是整个九州上下的所有版图,另外一张,却是周边冀州一带的地形图。
  燕玄一瞧,不用他父皇开口,立即明白了几许。
  他父皇要与他谈的,正是这两天,他在早朝时,启奏的旱灾一事。
  果不其然,皇上直接开口道:“这两日,冀州一带的奏疏,全部都是跟旱灾有关的。今年打从开春儿的时候,各地庄稼的苗情就不大好,这下可好,九州上下的旱灾情况相当严重,尤其是这冀州一带,已经到了路有饿死,热死,旱死骨的地步了。太子这两日早朝,与朕所提的这些,当真是现下最为重要一事。”
  燕玄立即心领神会:“要不,咱们开放国库,把一些个多余的粮食,储水之类的,运往冀州一带。”
  “其实,国库储存的粮食和水源,也不多了。”皇上叹息道:“连续几年收成都不好,咱们只能解决旱情最为严重的冀州一带,可其他地方呢?”
  “父皇先不要去想那么多,咱们一点点地解决。先把冀州一带的解决了,再去考虑其他地方。”
  “哎,朕不过是一时感叹罢了。刚才,朕已经吩咐他们大开国库,准备粮食和储水,准备运往冀州一带。”皇上今儿心情着实沉重,口中也是止不住地担忧道:“虽然咱们幽州距离冀州一带并不远,但是,粮食和水源本就不多,若是这一路……”
  燕玄为了表示真诚,直接道:“父皇,你若是担心,要不,就由儿臣亲自将这些运往冀州罢!”
  果然,皇上顿时面露喜色:“你当真愿意去?”
  “那是自然。”燕玄笃定道:“父皇一直都跟儿臣说,咱们大虞的天下,其实都是民之天下,如果百姓不稳了,江山又能如何安稳?这些,儿臣都铭记于心。所以,这趟运送物资,就由儿臣亲自护送,为父皇解决分忧之事罢。”
  “好好好。”皇上忍不住地点头称赞道:“几个孩子当中,就数你最懂事。朕当年没有看错人,就算是你老祖宗当初怎样反对册立你为太子,朕都把这压力给顶下来了。这么多年下来,朕观察过,你就是最适合的人选,朕,从来都没有看走眼过。”
  燕玄其实对自己是否会成太子一事,从小到大并不十分在意。
  但是,过往的三年里,他从幽州到边塞,这一路看到太多因战乱,因粮食,甚至因赋税一事,饿死在路边的人们,着实太多太多了。
  原先,他只想着,自己成了太子后,能为父皇分忧就行。
  可这过往的三年里,他这一路看了太多太多的森森骸骨,便从心底里发誓,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他一定要以百姓之安危为己任,决不能有丝毫地松懈。
  眼下,既然太子愿意亲自送往,皇上这几日烦忧的事儿,也堪堪舒缓了几分。
  此时,他回到自己的龙椅那儿坐下后,方才满意地对燕玄道:“今儿喊你来,还有一个重要的难事儿。”
  “父皇请说,儿臣一定竭尽全力,为父皇分忧。”
  皇上满意地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儿子,点了点头,道:“其实,咱们大虞国库空虚,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了。过往三年,你带着大军在边塞,好几次的辎重都差点运送不过去,害得你们吃了好些日子的草根树皮,这些事儿,朕每次想到,都像是一根刺儿似的,着实不好受。”
  “没关系,都过去了。”燕玄认真地道:“比起我们吃了一些时日的草根和树皮,其实,这一路看到太多饿死的百姓们,他们有时候连这些都吃不上。”
  “是啊!”皇上感叹道:“所以,辽金那边知道了这些事儿,为了表示前段时间阿木尔突袭一事是个误会,他们愿意捐赠咱们大虞万石米面,千桶冰山水源。”
  燕玄一愣,脑子不用转,就立即明白了:“只是为了表示误会,就愿意捐赠?父皇,恐怕他们的野心,不止这些吧?”
  说到这儿,皇上的眼眸,深深地看进燕玄的眼底。
  他一字一句地沉声道:“不错。太子果然已经对朝堂一事,熟谙于心。他们金人,向来都不会去做赔本的买卖。不论母后当年为了和亲嫁于父皇,还是这次他们主动捐赠一事,他们绝对不会只做单线条的生意。”
  “他们想要什么?”燕玄直接问。
  “和亲。”皇上依旧这般,一瞬不瞬地盯着燕玄,道:“他们还是打算和亲。”
  此时,瞧着父皇的模样,想着从刚才,自己踏入御书房起,他父皇的语气,态度,神情,燕玄的心,不由得一沉。
  他明白了大半。
  可他还是不死心地,问:“这帮金人,打算让谁来和亲?又是看中谁了?”
  “和亲的,是格敏公主,是他们王上唯一的女儿。从小到大,这个格敏公主拥有非常优越的生活,以及所有金人贵族的无限宠爱。”皇上说到这儿,顿了顿,方才又道:“他们,想把这个格敏公主,嫁于你,做你的太子妃。”
  虽然已经料到是这种不齿的事儿,但燕玄还是冷笑着道:“他们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儿臣的太子妃,不管让谁做,都绝不可能让一个金人的公主来做!”
  皇上就这么紧紧地盯着他,没有回答。
  燕玄的心头一沉,口中还是佯装没事儿人一般地,继续道:“更何况,这帮金人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啊?想要让格敏公主做儿臣的太子妃,他们不就是惦念着咱们大虞的天下吗?”
  “太子所言不错。”皇上点了点头,赞许道。
  “更何况,儿臣的太子妃一位,早就定好是宁瓷了,除了她,儿臣绝不可能考虑其他人!”燕玄赶紧将宁瓷搬出来,好堵住他父皇的嘴。
  可皇上听到宁瓷的名字后,顿时脸色一沉,冷声道:“朕跟你说过很多次,你的太子妃位置,绝对不可能是宁瓷!这种心思险恶,一心只想着巴结母后,让母后高看她一眼,就把家人的性命弃之于不顾的,根本没有资格做朕的儿媳!”
  “父皇,这其中是有隐情,有些事儿,儿臣尚不知该如何去说。但是父皇,儿臣这辈子是娶定宁瓷了!儿臣的太子妃位,也只有宁瓷才能做,其他人,根本不可能!”顿了顿,燕玄又直接道:“儿臣,甚至不打算让东宫进入其他女子,什么侧妃,良娣,良媛,才人一类,儿臣统统都不会要的!”
  “呵,可你刚才还信誓旦旦地告诉朕,你要为朕分忧。你还告诉朕,咱们大虞的天下,就是民之天下,朕告诉你的这些,你都铭记于心。可现在呢?你又在说什么?做什么?!”见太子是这么一副不情愿的模样,皇上一脸威严地瞪视着他,大声斥责道:“你说一套,做一套,你这般言行不一,朕还怎么敢把大虞交给你?!”
  燕玄也急了:“可这民之天下,和刚才咱们所谈的太子妃一位,没有关联啊!”
  “怎么没有关联?”皇上大声道:“如果你不愿意跟格敏大婚,他们金人就不会把这些粮食捐赠给咱们。万石粮食,千桶冰山水源,这些如果拿来了,我们可以救助多少黎民百姓?!”
  “可是……”燕玄着急道:“可是,他们要捐赠给咱们的意图,不是因为阿木尔突袭一事,表示这是误会,才捐赠的吗?”
  “他们金人的话能信?!”
  “可是,燕湛不是也没成亲吗?”燕玄不死心地道。
  “他们指名道姓,要与格敏大婚的是你,不是燕湛!”
  “父皇!”燕玄快要崩溃了:“其实说白了,他们金人也不是想要让格敏与我成婚。他们想要的,不过是太子妃的位置,甚至是,未来继承大位之后的皇后之位!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意图。他们想要的,是咱们大虞的半壁江山!”
  “……朕,知道。可这种事儿,以后可以慢慢解决,眼下,连续多年的灾情,百姓已经吃不上饭了,现在又弄了个旱灾!朕,也是不愿啊!”
  “既如此,那儿臣的太子之位也不要了,请父皇废除我,将太子一位册立给燕湛吧!就让格敏公主,与燕湛大婚去吧!”
  “放肆!”皇上气得指着燕玄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你不就是为了一个宁瓷才这般不情不愿的吗?为了宁瓷,你竟然连太子之位都不要了?!朕告诉你,没有格敏,你跟宁瓷也不可能成婚!但若是你愿意跟格敏大婚,朕,会考虑让宁瓷成你的侧妃。”
  “父皇!!!”燕湛崩溃地直接对皇上跪倒在地,一个劲儿地磕头求着:“儿臣求求父皇了,这事儿断然不能答应,若是这般妥协,日后定会有其他要妥协之事。”
  “你快去准备准备,护送一部分粮食水源去冀州吧!”皇上摆了摆手,背过身去,不再看他:“格敏公主已经启程在来幽州的路上了。大概等你从冀州回来后,就能见到她,与她成婚了。”
  第68章
  燕玄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御书房里走出来的。
  他只觉得,自己失魂落魄,大脑无法思考,整个身心就好似浸泡在无尽永夜的海水里,渐渐溺沉,直至窒息。
  如果这场和亲,还有一年时间,哪怕还有半年时间,他都能想方设法提前让太后垮台,杜绝这场与金人之交在萌芽里。
  可是,给冀州运送赈灾粮来回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若是走得快,大半个月的时间也就回来了。
  也就是说,这场大婚,在一个月之后就要进行。
  燕玄忽而很想笑。
  悲哀地嘲笑自己的命运。
  嘲笑这场不公正的交易。
  他甚至很想嘲笑自己,从小到大,他一直都以为自己为民着想的心,能得到他父皇的赞赏和肯定,那是因为自己努力的结果。
  但现在看来。
  呵呵,自己不过是父皇拿来利用,好维持他皇权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