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骸 第52节
  当皇上听说高院使失踪了,第一时间便派出所有的锦衣卫,以及部分最精锐的禁军出动,全幽州城搜寻高院使的下落。若是搜寻不到,就去城郊,城郊若是再搜寻不到,就去周边州县。
  严律那十几个弟兄们是半夜时分收到皇帝的传讯,他们领命之后,即刻搜寻。
  望着满幽州城搜寻的火把,严律拧眉深思,总觉得高院使在这个时间点失踪,着实蹊跷。
  这段时日,他因箭伤在皇宫里养着,也是高院使亲自来拔的箭,便与高院使接触的次数要多一些。更是在前些时日,那场暴雨之中,他重伤之下又着了凉,情况危机,也是高院使用独门药方,才将他又救了回来。
  可高院使却在这个时候失踪了。
  严律直觉到,如果高院使能找到,那便万事大吉。但若是从此再也找不到,或者,找到的只是一具尸首,恐怕,这件事儿绝对跟太后脱不了干系。
  但是,太后为什么要对他下手呢?
  在御药房里被养着的那几日,他曾听闻,太后最信任的,其实就是高院使,寻常什么滋补的,调养的方子,必须他过目,且亲手抓了药,太后方才放心。
  这样一个人,若是当真太后动的手,那必定是他触碰了太后的某个利益,或者,知晓了太后的某个秘密。
  作为最高御医,能知晓太后秘密,且让太后动了杀心的……
  此时,严律正躺在卧房靠窗凉床上,屋内有一块半大的地窖冰块,正幽幽地向着屋内散发着宜人的凉气。
  许是凉意舒适,将本是烦闷燥热的暑气尽数消退,徒留他满目精明的清醒。
  一个念头,仿若这幽幽凉气,瞬间飘进了他的脑海,让他一个震惊,猛地坐了起来。
  动作幅度太大且太快,后脊上尚未痊愈的箭伤,痛得他一阵唏嘘,可脑海里的这个念头,却是越发清晰了几许。
  再不能睡了。
  他赶紧披衣及履,夜半出门,去了刑部。
  按说,刑部这会儿应该已经将高院使失踪前的所有路线,全数了解清楚。他深夜为了高院使前来,纵然被有心之人盯上,也不能疑心个什么。
  刑部尚书莫迁果然在衙门里未归,他正为了高院使一事,忙得焦头烂额,可一听说严律求见,他不由得心头一沉。
  严律倒没什么担忧,他大大方方地对莫迁说明了深夜前来的缘由,莫迁只是冷冷地盯了他一瞬,便转而大声地,阴阳怪气地道了句:“严大人,竟瞧不出,你还是个知情报恩的人?高院使不过是行了他的职责罢了,你就这么担心?呵呵,想当初,若是没有我亲自引荐你,你又如何能入得了这朝堂?可你最终,不还是成了太后的走狗么?!”
  严律干干一笑,不置可否,却在莫迁将一本卷轴递给他时,他方才堪堪与莫迁靠近了几分。
  这卷轴里,写的是高院使失踪前的所有路线和接触的人,这是连夜调查出来的结果,算是最核心的讯息。
  这会儿四下无人,两人又是在查看这份卷轴,方才让他俩有了这些年来,唯一的一次正面接触的机会。
  “八成是太后干的,”莫迁低声道,“高院使这几日频繁出入慈宁宫,前几日,他回太医院的时候,亲手准备了保子方,没两日从慈宁宫回来后,便替换成了断子方。”
  严律顿时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为了避嫌,他什么话都没有说,而是静静地借着灯烛,将高院使失踪的所有路线全部了解了清楚。
  “凶多吉少。”莫迁判断着,并压低了声儿,提醒他道:“为了安全起见,这件事儿,你最好不要出手。”
  “莫大人,这件事我必须出手。”严律凝望着他,认真地道:“还望明儿早朝,你可以帮我一些。”
  “你……可你若是出手,让太后知道了,到时候她疑心了你,你这三年入朝堂所布下的全部局面,恐怕,将会毁之一旦呐!”
  “如果有一天,她真怀疑了我,而我们的计划也尚未完成,到时候……”严律一瞬不瞬地盯着莫迁,他认真地道:“我会亲自入局,用我全数身家,换她万劫不复,到时候,若是我不幸步入这刑牢,还要麻烦莫大人,手下留情。”
  说罢,他认真地对着莫迁点了点头后,便拂袖离开了。
  徒留身后,莫迁那双震颤不已,也心疼不已的目光。
  *
  严律不可能不出手,他向来都是有恩必报。
  当时那五支长箭射入他体内,若非医术精湛,手法了得的高院使在场,恐怕,他这会儿早就一命呜呼了。这是严律不得不出手的首要缘由。
  当然,还有个重要缘由,便是——
  自从他知道宁瓷公主就是简雪烟以来,他一直都在想,简雨烟有没有死于当年的那场灭门中?如果她没有死,那到底藏在了何处?
  这段时日,他对弟兄们分析,他猜测,简雨烟若是还活着,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在燕湛那儿。但他没有权利对燕湛出手。
  不过,眼下,高院使失踪一事,无疑,是一个最好的契机。
  他回府后,再不能睡。赶紧针对高院使一事,所延伸出来的各种情况去做分析,并做出最直接的应对。
  全数完成后,清晨的第一声雀鸟鸣叫,拉回了他一夜深思的思绪,也让他下了一个决定。
  他要上早朝。
  自午门前受伤后,这段时日他一直在休养,纵然被升任至兵部尚书一职,他也尚未早朝过。
  但是今日不同。
  果然。
  朝堂之上,不仅周围的朝臣们,包括皇上见到他,都震颤不已。
  皇上更是直接说:“严爱卿不必这么快就来上朝,原先高院使曾说过,你这受伤极重,没有两三个月,是很难恢复元气的。”
  虽是一句宽慰的话,可“高院使”这三个字一说出,一时间,朝堂之上,所有人都唏嘘不已。
  皇上更是在这个时候问了禁军统领姚洲,和锦衣卫之首洛江河,这一夜的搜寻可曾有结果。
  奈何,这两人都说,暂时没有发现高院使的踪迹。
  姚洲甚至说,他已经派了人将城郊一带的池塘,湖水,河边,也都去找了,但也都没有结果。
  此言一出,朝臣们又是一阵摇头叹息。
  看到周遭所有人的感叹,严律此时站了出来,他大大方方地将自己今儿早朝的缘由,说了出来:“启禀皇上,微臣之所以今儿提前来上朝,正是因为高院使一事。”
  “哦?”皇上想了一瞬,又点了点头,赞许道:“嗯,严爱卿向来都是个知恩图报的。”
  严律并不想让其他人抢了这个话头,他希望高院使一事的话头主导在自己,这样,他自己就掌握了对这件事的主动权,到时候,就有机会将手伸向燕湛了。
  于是,他拱手对着皇上,正色道:“这段时日正值盛夏,热死晒伤的百姓着实多。这几日,太医院的御医们来为微臣换药时曾提及过,皇上您体恤百姓,这几日,曾让太医院的御医们,在长街上设摊,为百姓们问诊,开药,并且特设了凉茶供应。”
  “不错。”皇上点头道:“不过这件事,是每年夏天都会做的。”
  接下来,严律开始胡诌了:“微臣还听说,有不少在座的各位大人们,以及府中亲眷,也曾在这几日趁着机会,去长街上设摊的御医们瞧过脉象……”
  此言一出,所有朝臣们顿时面色红白不一。
  虽然,太医院的御医们是可以给朝臣们看病问诊的,但,这都需要经过皇上的同意。虽然这段时日,皇上让御医们在长街上设摊,为的是体恤民情,可若是这些朝臣们趁着机会去问诊,无疑,算是钻了个空子。
  “有几日,微臣听说,更是在高院使坐诊的当日,求得一脉的官家贵人们,非常多。”严律说的这句,倒是实情。
  但也正是这句实情,让朝臣们开始不安了起来。
  “所以微臣在想,也许高院使并没有失踪,而是被某位大人‘请’回府中了呢?”严律一字一句地大声道。
  不曾想,却引来朝堂上的一片哗然。
  纵然大家极其不悦严律的这番言辞,但大家更想把自己脱离出被怀疑的陷阱里。
  于是,不待严律继续说下去,便有刑部尚书莫迁,愤愤然地站列了出来,指着严律的鼻子大声道:“你什么意思?你现在是怀疑我们所有人私藏高院使了?!”
  严律没有看他,而是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莫迁盯着他那副清高的模样,恨声道:“我告诉你!你若是想怀疑,就怀疑太后身边儿的人去!谁知道你们这些太后的心腹们,背后都在做着怎样肮脏的事儿!”
  “莫大人,请慎言!”严律依旧冷冷地道。
  大理寺卿许龄也站了出来,指责莫迁口出狂言。
  却有更多原先反对太后一党的朝臣们,一个个地上表严律的狂妄自大,和太后一党的毒瘤恶臭。
  这些反对之声原先倒没什么,可后来竟然一个个都吵到了金人的头上。
  这会子,和太子燕玄站在一起,始终不发一言的燕湛,却是终于忍不住了:“辽金一带的所有敌军已被皇兄太子殿下全数清理,就连阿木尔将军也认罪自刎,现在整个幽州城内,要说算作金人的,也就只有我和老祖宗,达春,三个人。怎么的,你们还想把一个小小的高院使失踪一事,赖到我们头上?”
  “好了好了!”皇上终于不耐烦地寒声道:“严爱卿,你的意思是……”
  “既然大家争论不休,不如……”严律微微一笑,坦言道:“劳烦皇上分拨出一部分锦衣卫和禁军们,对我们所有朝官大人们,搜家罢!”
  第57章
  “后来呢?”宁瓷若有所思地问。
  燕玄讥笑一声,道:“一个早朝,闹得这样大,父皇也只能依着严律,派官兵全面搜家了。”
  此时,两人正在东宫里的小花园纳凉,燕玄还特意吩咐下人在凉亭里摆上了冰镇过的果子和凉茶,更摆上了宁瓷寻常最爱吃的甜糕。
  可宁瓷面对着石桌上满满当当的可口小点,她却是一口都吃不下去。
  燕玄见她拧眉深思,没有吭声,他忍不住地再次讥讽道:“我归朝后,曾听几位大人提及过,说那严律是太后的亲信,寻常总爱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更有甚者,说他极其精明狡猾近似妖。我本来还不相信,总想着,他在午门前为你挡箭的壮举……呵呵,没想到,他今儿是受伤后的第一次上朝,便立即掀得满朝风雨,可算是让我见识到了。”
  宁瓷依旧没有吭声,她总觉得不对劲。
  至于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清楚。
  但眼下,她是真心不想搭理燕玄,看着他对自己一副讨好的模样,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燕玄摸不准女儿家的小心思,可他在一旁仔细瞧着,觉得宁瓷今日踏进东宫,那张小脸就没什么笑模样,更是在自己说到严律的种种时,宁瓷更不愿瞧自己一眼。
  怎么的,还真为了一个太后的亲信要跟自己闹得不愉快了?
  燕玄冷眼瞧着,心头隐隐地酸涩,莫名地刺痛。
  虽然两个人已经把关系说开,但严律曾为宁瓷挡箭,宁瓷用复杂的眼神望着严律暴雨中的背影,还有她曾对自己说,她不认得他的谎言……这些都像是一个个细小的蝼蚁,无时无刻,点点滴滴地啃咬在他的心尖儿上,让他只要想起,就是不快。
  这会子,他心头一沉,那一股子不悦的情愫,仿若深夜的海浪,阴沉沉地拍打在他尖锐棱角的心头。
  可他终究是从小就被皇上培养,是掣肘太后的棋子,是大虞未来的帝王。
  他早就练得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力,就连这会儿对严律延伸出了无限地酸意,他也不曾表露出半分,而是口中噙着笑意,不咸不淡地道:“没想到,咱们金陵竟然出了严律这样的人才。原先在金陵城生活的时候,也不曾听说有他这么一号人。你原先听说过他吗?”
  “不曾。”宁瓷淡淡地道。
  “哦?”燕玄明晃晃地表现出自己一副不信的模样,他“啪”地一声,展开金玉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凉风,说:“可他不是老祖宗的亲信么?难道,你在慈宁宫里,也不曾见过他?”
  宁瓷也不是个傻的,她自然能听出燕玄口中隐隐含着的试探之意。
  于是,她转而看向他,如实道:“老祖宗与亲信们议事时,她不可能让我在旁边候着的。虽然我知道有严律这么一个人,但是,我从来都没有跟他正面接触过。许是碍着老祖宗的缘故,他曾让达春公公转送过我一些个甜糕,还有香囊,发簪什么的,但很明显,这只是他想巴结老祖宗的戏码罢了。”
  燕玄那只握着扇柄的手顿时一停,旋即,他心下一片舒坦地冲着宁瓷笑了笑,并给她徐徐地扇着凉风,道:“哎,我不过是好奇,问问你罢了。”
  “你都问我好几回了,难道你也开始疑我了不成?!”宁瓷今儿就是恼燕玄,这会儿的语气也不由得生硬了几分,语调也微微地扬了几分。
  燕玄赶紧坐到宁瓷的身边,一边为她扇着凉风,一边亲昵地好言道:“怎么可能呢?他是老祖宗的人,老祖宗是咱们的敌人。那严律就是咱们的敌人啊!我怎么可能疑你。至于他为你挡箭一事,也算是换得他官拜尚书一职,你也不必为此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