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骸 第27节
  其他几个保皇党们,自然不敢明目张胆地拒绝,但他四皇子燕湛,其母妃是太后的亲侄女,他是太后的嫡亲血脉。他自然有那个胆儿跟太后抗议。
  “老祖宗,湛儿知道您这懿旨是什么心思。”燕湛咬牙切齿地道:“你只有让我娶了那齐舒云,你才能让严律跟宁瓷成婚!现在外头谁人不知那齐舒云已经一心扑在了严律身上?!你让我这个节骨眼去娶那破鞋?!”
  “哀家早已前前后后了解了缘由,那齐舒云不过是单相思,跟严律之间并无更多纠缠。若要再进一步地说,也就是那姑娘送了严律一只香囊,仅此而已!人家是规规矩矩长大的贵府千金,不是什么破鞋!”太后恨声骂道:“是不是你母妃薨逝得早,就没人管你这张口无遮拦的嘴了?!”
  “她既然单相思,你就把她指婚给严律去啊!”燕湛急了:“齐衡是您的心腹,严律是您最近任用的新人。这两家一结合,不是可以互相牵制的吗?为何要让我来从中插一脚呢?老祖宗,您可别因为我母妃薨逝得早,您就这般欺负我!”
  “哀家……”太后扬了扬下巴,高高在上地道了一句:“对严律尚有顾虑。那齐舒云就是个没心眼儿的,她若是跟严律成了亲,指不定要被严律生吞活剥了去。这姑娘,哀家是瞧着她长大的,见不得她被严律剥得连骨头渣儿都不剩。”
  这么一说,燕湛顿时明白了,他看了看偏殿方向,又将目光落回了太后的脸上。
  太后对他点了点头。
  谁知,燕湛突然爆发起更大的火气,单手冲着偏殿的方向指着,并恨声道:“那你为何不杀了她呢?!湛儿早就跟您说了,她留着,就是个祸害!指不定哪天知道了什么,会害了您!”
  “你当哀家不想吗?哀家早就想让她死了!可这孩子还算是机灵,模样瞧着也是不舍,哀家想着,寻常逗个趣,搭把手,也不是不可。更何况,她有她娘亲所亲授的精湛针术……”
  “她针术再精湛,能精湛得过咱们太医院里那帮太医吗?”燕湛气急地在太后面前来回踱着:“老祖宗!您这就是……就是……妇人之仁!”
  “她娘亲是江南名医之后,高院使也说了,她娘亲家对草药,针术之研究,走的是不同寻常的偏门。虽与太医院他们正统医术有些许差异,但在对身体的调养上,尚可相互辅佐。旁的不说,哀家头痛胸闷困扰许久,就连高院使都无法为哀家缓解,自打她来了以后,哀家的身子骨,比寻常要好很多了!”
  “老祖宗,您要是真想缓解您的病痛,咱们可以九州上下全数搜罗名医,搜不到的就杀了便是。为什么要留着这个祸害在身边?更何况……”
  “四殿下……”始终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达春,这会儿直接插了一句,道:“其实,您误解太后娘娘了。”
  “误解什么?!”燕湛瞪着达春,忽而抬起一脚,踢了达春的膝弯儿最软处,但让他暗暗心惊的是,达春竟然没被他踢倒,可他口中还是恨声骂道:“哼,你当我不知道?都是你这狗奴才不听我老祖宗的懿旨,就是你不肯动手!”
  达春干干地笑了笑,方才道:“奴才之所以无法动手,其实,为的都是太后娘娘。”
  “瞎掰!你就在那瞎掰!”燕湛骂道:“你若真是想为我老祖宗好,你就应该立即动手了!行,你们不动手是吧?我来!”
  达春忽而正视着燕湛的眼眸,一字一句地道:“奴才恳请殿下,不要妄自动手,更不要为此冲动,否则,轻则损耗了你自身,重则……”
  “什么意思?”燕湛眉头紧皱,咬牙切齿地道:“好,我今儿就在这,听你这狗奴才瞎掰!说!”
  看着太后也一脸不悦的模样,达春义正言辞地道:“不知太后娘娘是否还记得,当初宁瓷公主进宫后,是以准太子妃的身份来的?”
  “不错。”太后点了点头,道。
  “当初,宁瓷公主是要与太子殿下成婚的,所以,皇上便请了法源寺的方丈前来,亲自为他俩合过婚。”
  “不错,哀家还是记得的。”
  “但是太后娘娘,您是否记得,当初法源寺的方丈提及过,这两人婚缘并不强,但宁瓷公主却是旺于皇家的。也正是因为这个理由,其他朝臣们以宁瓷公主家门被灭,实属不吉,拒绝宁瓷公主嫁入皇家,却同意她以公主的身份继续留在宫里。”
  这么一提醒,太后的心头一紧:“对哦!哀家竟是忘了这一出。”
  达春笑了笑,却在上述这些真实中,他趁机夹杂了一句虚妄的谎言:“那个时候,法源寺的方丈又说了一句,不知太后娘娘,您是否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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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要出来个重要人物,
  但其实已经出来过了,只是还没有正面写此人。
  不知道各位宝宝能不能猜得到。
  第30章
  “方丈还说了什么?”瞧太后那一脸茫然的模样,她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达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道:“当年,法源寺的方丈说,宁瓷公主不仅旺皇家,更旺太后娘娘您。她若是在您的身边陪伴,定能为您挡去很多灾祸。所以,皇上才把宁瓷公主安排在您身边,伺候您的呀!”
  太后微微一怔,很显然,这种没有的说辞,她不可能记得。
  说到这儿,达春笑了笑,道:“因这都是有关于太后娘娘您的事儿,奴才,自然是铭记于心,从不敢忘记。所以,奴才生怕真杀了宁瓷公主,反倒折损了太后您的福气,那就……罪过大了。”
  太后根本不可能记得有这句话,更不记得有这个缘故。
  但当初宁瓷为何被安顿在自个儿的身边,她只记得她是简明华之女,若是安顿在其他人那边,或者另寻个宫住着,她生怕自己把握不住这颗,不知什么时候会燃的火星子。虽然,当初为了展现自己的大度,也为宁瓷寻了几个舒适的宫,奈何,她自己也不愿离开慈宁宫。
  当然了,时间隔了这样久,有些中间的细枝末节,太后觉得自个儿有点忘记了,也是实属正常。
  更何况,说这话的人,是达春,不是旁人,是深爱了她一辈子的达春。
  他不可能欺骗她。
  于是,太后点了点头,道:“罢了。这些年,哀家也是想明白了,只要宁瓷在哀家的身边好好地待着,若无人提及金陵城的那件事,一切,都还算是安全的。”
  听了这番言辞的燕湛,没有再火冒三丈了,而是沉默了许久,方才失望地道:“总之,湛儿建议您的,您是不大会去听的。老祖宗,湛儿早就跟您说了,整个宫里头,唯有我,才是您真正的一家人。”
  听见燕湛这番委屈的声音,太后叹了口气,她从万寿椅上走了过来,来到燕湛的身边,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宽慰道:“哀家自是明白,整个天底下,你才是最真心的。”
  说到这儿,燕湛更委屈了:“其实,我早就安排人对宁瓷暗下杀手了。”
  太后猛地心头一跳:“什么时候?”
  “她刚进宫的前两年,”燕湛心寒地道,“我不知道到底是为何,她总是死不掉。好像……好像有人在暗中保护她。”
  这话一说,太后心头更是一阵慌乱:“有人暗中保护她?怎么说?此人就在哀家的慈宁宫周围吗?”
  “不,不是。”燕湛摇了摇头,失望地道:“她本就精通草药,下毒自是不大可能。可奇怪的是,我每次安排人去杀她,总有出现这个事儿,那个事儿,让她躲过一劫。前段时间清明的时候,您派她去天宁寺抄经祈福,我也派人去了。佛门圣地,不便动手,我就想,等您让她回宫的时候,路边埋下杀手,直接置她于死地。谁曾想,她又提前回来了。”
  达春适时地感慨了一声:“看来,法源寺的方丈说得没错,宁瓷公主果然是神佛庇佑之人,旺于皇家啊!”
  燕湛盯了达春一眼,忽而莫名道了一句:“我从不信大佛,更不信鬼神。我觉得她根本不是什么神佛庇佑,一定是有人,在从中捣鬼。待得什么时候,让我揪出此人,我定当让他碎!尸!万!段!”
  达春干干一笑,道了声:“那是一定的。”
  太后一听,燕湛这张口无遮拦的嘴巴一会儿说什么“大佛”,一会儿说什么“鬼神”,还来个“碎尸万段”,听得她心惊肉跳,着实头疼。
  再加上,她最近身子骨总是乏得很,便失了耐心,回到自个儿的万寿椅那儿坐下,方才缓缓道:“其实,独独一个宁瓷,她是成不了气候的。若想成大业,就要把眼光放得长远一些。若是你我的宏图大业完成了,再来十个八个宁瓷,也不过是如来佛祖手中的泼猴儿,玩不出什么花儿来的。”
  “宏图大业?”太后的一句话,又戳到了燕湛的痛处,他难过地道:“我都要弱冠了,可我连个封王建府的资格都没有,老祖宗,您让我怎么宏图大业?我不知道父皇在想什么,可老祖宗,朝中一切都是你在把控着……”
  “住口!”太后气急败坏地呵斥道:“哀家何曾把控朝中一切了?若是哀家真把控,为何朝中上下这样多的大人,偏偏只有这几人是哀家的心腹?!”
  燕湛吓得心头一惊,赶紧换了个语气,像是个讨好的金毛犬一般,扒拉在太后的身边,改口道:“老祖宗,湛儿就是一时心急,我从小到大也算是听话乖巧。不论读书还是武功,虽不是上乘,但至少也能被师父们夸一句‘还算用功’。可不能因为你们嫌我资质愚笨,就不给我封王建府吧?老祖宗,我这辈子就希望得到你和父皇的认可,可是……”
  “你也知道你资质愚笨?”太后白了他一眼,冷嘲热讽地道:“你父皇不封王给你,那是在提防着哀家,他以为,哀家不知道?呵呵……哀家也没有对你父皇提议给你封王,那是因为……”
  燕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太后忽而压低了声儿,一字一句地在他耳边,低语道:“一个小小的王爷,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待得什么时候咱们金人南下入了幽州,你,还愿意当那个小小的王爷吗?”
  燕湛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一切都按照哀家给你的路子走,不会有错的。哀家还能害你不成?”
  “老祖宗,既然您什么都明白,那您也应该知道,我不想娶齐舒云。”燕湛着急地站起身来,半是哀求,半是威胁地道:“如果您想让严律和宁瓷两人彼此牵制,那好!我不反对。但齐舒云可以嫁给其他什么人啊!比如,选个其他大人,哪怕这人不是您身边的亲信,没准成了婚之后,就自动到了您身边也说不定呢?”
  太后心头刚刚笼起的亲情慈爱之心,却在顷刻间,熄灭了。
  她冷冷地冲着燕湛,斥声道:“你别以为哀家不知道,你真正在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燕湛心头一凝,紧紧地闭上了嘴。
  “你真想娶的,是你在外头的那个金屋里,养的那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
  “她不是野丫头!”燕湛脱口而出:“她有名有姓,她也是名门之后,她……”
  “名门之后?”太后愣了愣:“哪个府上的?跟哀家说说,哀家去查查看,看看她诓没诓骗你。”
  燕湛双眼尽数忧伤,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
  他好似隐忍着心口莫大的暗潮,却最终深深地压了下去。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便离开了。
  许是燕湛走得急,许是这会儿已经入了夜,总之,无人发现,此时正站在殿门边,手中端着精致小木盒的宁瓷。
  刚才里头的对话,她听了个大半,对于太后和燕湛的立场,她并不觉得意外。
  意外的,是达春。
  让她在心头,不由得细细打量起这个,在宫里头做了三十多年的大太监来。
  据她所知,达春已经前后两次,在太后和燕湛有杀心的情况下,阻止了他们。
  她感激达春,但达春是不是安全的,她未可知。
  但她只知道,目前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她信步走进正殿内,微微一笑,对着太后说了句:“老祖宗,该施针了。”
  太后正被刚才燕湛的离去,闹了个心头不大痛快,却见宁瓷来了,便觉得来了个救星。
  “正被湛儿气得胸口憋闷,宁瓷,你来得正好。”太后一边说着,一边躺在了窗边的拔步床上。她闭目养神地叹道:“许是最近端午,每天闹得热得慌,还被这些个烦心事儿折腾得没个消停。”
  宁瓷甜甜地一笑,宽慰道:“无妨,我为老祖宗换个施针的手法好了。”
  太后也不是个任人摆布的,她一听说换个手法,便机警地睁开眼来,问道:“可以吗?要不要问问高院使……”
  话音未落,达春赶紧进殿通传:“太后娘娘,高院使来了。”
  太后一愣,却见宁瓷笑着道:“是我请他来的。白日里,老祖宗你们参加大宴的时候,我便去请教了高院使,还拿了个他开的药包回来,这会儿正在小厨房里文火慢慢煨着,等会儿,我去拿来,让他细细判断一下我拿得对不对,然后您再喝。”
  她这么一说,太后放下心来,不知怎的,最近被燕湛怂恿杀宁瓷,怂恿得她心头总是疑虑过重。可这会儿瞧瞧宁瓷这么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压根儿就是燕湛想太多了。
  高院使来了后,为太后诊了脉,又检查了宁瓷熬煎的汤药,还跟宁瓷就打算换的施针针法讨论了一下,方才对太后感慨道:“太后娘娘身边,真真是来了个可人儿啊!”
  由高院使亲自判断的,自然是错不了。
  太后微微一笑,点点头道:“整个宫里头哇,哀家最喜欢的就是宁瓷乖孙啦!”
  待得高院使离开后,宁瓷方才伺候了太后开始施针。
  针法自然是跟高院使讨论过的那些,但是,落针的深度,留针的长短,以及捻针时候的力度,那便可以大做文章了。
  太后不知道的是,宁瓷的这套针法,在正规医家大夫那边瞧来,是完整的“养心十八针”。但因为宁瓷娘亲所亲授的偏门针法,却可将这一套“养心十八针”变为“夺命十八刺”。
  更何况,从今儿起,宁瓷的这一套金针里,已经浸饱了她研磨的毒汁儿。
  针针瞧着像养心。
  刺刺落入是夺魂。
  十八针,每刺入一针,宁瓷便在心头念叨着:
  这一针,是为爹爹。
  这一针,是为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