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骸 第22节
  “这些都是你的。哀家老了,都过了知命之年,早就对这个糖糕什么的,没什么兴趣。严律其实也给了哀家一份,但哀家给其他宫拿去分了。”
  “谢老祖宗赏赐!”宁瓷脆生生地行了个宫礼。
  “你啊,该去谢的是严律!”太后点了点她。
  宁瓷欢欢喜喜地提着食盒回偏殿去了。
  她刚一关上太后寝殿的门,那张堆满了单纯假笑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
  刚才与太后这一番周旋,她已在心底深深地明白,纵然任职官员的书册没有找到,尚没看到卫峥的官职年份,但太后在自家被灭门的事儿里,绝对是最大推手了。否则,她不可能这么警惕地问自己,听见她与严律谈了些什么。
  呵,做贼心虚!
  宁瓷疾步回了自己的寝殿,她没有任何力量或是什么人帮自己报仇,眼下,她唯一能用上的,只是她手中那只装有针灸金针的精致小木匣。
  这会儿已近子时,虽然太晚,但宁瓷想要复仇的念头,等不到明儿白天。
  她的心,痛极,也恨极。
  她恨不能立即将太后手刃于顷刻之中,好为爹娘,为可怜的妹妹雨烟,为简家上下近百口人命报仇!
  想到简家上下这样多的人,尤其是她的妹妹简雨烟,宁瓷只觉得自己的心,好似被万箭穿心一般地痛。
  本该是我死的,可我却偷了妹妹的命,活了这些年。
  原来……
  原来自己重新活了这一世,是为了看清太后的虚情假意,看透她伪善的假面。
  也为了将自己偷了妹妹雨烟的命,还回去。
  只需一针。
  只需刺入脖颈后的鬼枕,太后定能断息于顷刻之间!
  想到她的爹娘,想到自己本该死于烈火之中,却因与妹妹替换,而偷生的这些年,宁瓷控制不住地血液凝滞,全身颤抖,继而却加快了脚步,重新走向了慈宁宫的寝殿。
  她不想让旁人瞧见。
  所以,她走的是那条掩藏于小花园花房里的暗道。
  真真是可笑!
  上一回来这里,是前世她为了救老祖宗,怕被乱军们发现,才选择了这条路。那个时候,她心疼太后,想要救太后,满脑子只想着要与太后共存亡。
  真真是愚蠢至极。
  这一生,她重新归来这里,没曾想,竟然是自己想要杀了太后!
  她刚顺着暗道走向慈宁宫寝宫的内殿时,便听见殿内,传来太后的一声斥责:“我一开始就让你杀了她,可你为何不动手?!”
  宁瓷的心头一沉,又要杀谁?
  旋即,便听见达春的声音,讨好又强硬地道:“纳苏,自你十四岁就进宫以来,为了这条登顶皇权之路,咱们已经杀了太多的人了,不能再杀下去了啊!”
  “哈!”太后的声音听起来阴阳怪气的:“请你说清楚点儿,那些人都是你杀的!不是我!”
  宁瓷:“……”
  “纳苏,不管是谁,你我的命运早就捆绑在一条船上,若是再继续这么杀下去,终有一天是要出事儿的啊!”达春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略微的颤抖:“更何况,你我的年岁都已过了天命,这些年,我也力不从心。早没了年少轻狂的心气儿,手中的力量,也大不如前。”
  “所以呢?你就留着她这么一个祸害,天天在我身边提心吊胆的,让我担惊受怕,你才开心么?”
  “纳苏,我在你身边陪着,你提心吊胆个什么呢?她是不会伤害到你的。更何况,她什么都不知。”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太后的声音听起来恐慌极了,“尤其是,前几日听严律这般说的,我更是害怕。我怕什么时候,一个什么人,就将这件事儿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宁瓷心头一沉,难道,他们口中所说的“她”……是我?
  太后……早就想杀我了?!
  “怎么可能呢?严律不是也说了,他会想办法将那些坊间谣言以最快的速度尽数消灭的么?”
  “呵呵,当真能堵住这些悠悠之口吗?”太后的声音听起来脆弱极了:“其实,堵不堵得住,我根本不在乎。只要她死了,我什么都不怕。达春,你不是最爱我的吗?你不是为了我,才进宫的吗?”
  宁瓷怔愣了一瞬,旋即,却平静了下来。也许,达春和太后之间的关系,她早就隐隐觉察了端倪。只是这偌大的皇宫里,从没有人提及。
  当然,也是没有人敢提及。
  “达春,那你为什么不能为了我,把她也给杀了呢?还是说,她年轻貌美,有过于我当年数倍的姿色,而你,终究是舍不得?”
  “怎么可能呢?!”达春愤愤然,道:“我达春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人。我在会宁那边也早就没了家人。这天下,你是我最爱的人,也是我最亲近的人。但是,纳苏,如果我们把她也杀了,那些改革党们,一定会想着法儿地剥夺你的皇权,更会想着法儿的,弄死我。纳苏,你忘了?莫迁大人,他是简明华的挚友啊!他一定会尽全力,保她在这宫中的安全。纵然我心有杀意,可……也是不能够啊!”
  “我现在也老了。身子骨这里也疼,那里也痛的。”太后忽然哭了起来:“纵然湛儿多次提醒我,让我杀了她,可我总是在想,若她真的死了,又有谁,能缓解我这一身的病痛呢?我真的不知道这是为何,为何太医院的那帮老顽固们不顶用。但我也在想,若是你直接杀了她,就算我一身病痛,又有何妨?我也认了!可你终究是没那个胆儿,不愿!我真真是老了,没有一个人当我的话是一回事儿了。今儿在忆雪轩,就连皇帝都能当着我的面,直接道一声‘金人刺客’了!”
  ……
  不知为何,宁瓷确定他们要杀的人是自己时,她忽而放下心来。
  至少,因为达春的阻拦,自己暂时在这慈宁宫里是安全的。
  宁瓷折转身,回去了。
  她忽而改变了主意。
  自己全家被虐杀于那场大火之中,定当痛苦万分。那她,怎么能用鬼枕之术,让太后快乐轻松地死于须臾之间呢?
  她极想让太后死。
  更想慢慢儿地,折磨至死!
  呵呵,怪不得前世的佛堂里,神佛不渡人。
  原来如此。
  宁瓷回寝殿后,睡了一个很舒服的安稳觉,并做了一个极长的梦。
  梦里她的爹爹,娘亲,还有近百口的简家人都还活着。
  尤其是她的妹妹,简雨烟。
  她在梦中,悲泣至极地对妹妹说:“雨烟,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我这条命,是偷了你的,才活到了现在。雨烟,待得大仇已报,我定当将这条命,还给你。”
  妹妹简雨烟天生爱笑。
  宁瓷只记得,在梦中,简雨烟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开心地笑了很久很久。
  *
  丑时初。
  当慈宁宫陷入一片沉睡之时,宫门悄悄地被打开了。
  一道魁梧且矫健的身影悄没声儿地走了出去。
  他的脚步遒劲且快速,只是大踏步地寻常走着,却是一般人连小跑都赶不上。
  他的路径很明确。
  乾清宫。
  皇上刚起床没多久,这会儿正在准备早朝的事宜,却听见太监通传——
  “达春公公来了。”
  “让他进来。”皇上呷了一口暖茶,润了润喉。
  一通下跪行礼作罢,皇上便直接赐了座。
  达春干干一笑,道:“奴才不过是一低微太监,皇上您的赐座,我是没那个资格的。”
  “谁说你没资格?!”皇上的声音威严且低沉:“你阿玛是金人大将哲昆,你额娘又是金人贵族出身,你在朕这里,本该拥有至高无上的尊贵地位。这么多年,是朕怠慢了你。朕早就说了,在朕这里,你永远都不要称自己为‘奴才’。”
  达春哑然失笑,道:“谢皇上抬爱。那些尊贵的过往,既然没了,那就……当它不存在罢!”
  “这几日怎样?母后又动叛变的小心思了么?朕昨儿在忆雪轩,刻意提及‘金人刺客’,她似乎有点儿不大高兴呢!”
  “太后最近没有叛变的心思,倒是……”达春的眼皮子微微一抬,正视着皇上,道:“她还是有想要杀了宁瓷公主的意思。”
  “哼!”
  “不过,陛下您放心,我阻止了她。宁瓷公主在慈宁宫里,至少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是安全的。”
  “辛苦你了。简家人若是在天有灵,会感激你的。”
  “是我该感激简家人!”达春原是铮铮铁骨男儿,却在提及简家人时,他不由得情绪激动了起来:“若非简家人用珍贵草药相救,我早被他娘的王上虐杀于铁蹄之下!王上污蔑我阿玛,糟蹋我额娘,还打算将我赶尽杀绝!我知道,这一切都跟纳苏有关,若非当初纳苏想要嫁到大虞来,若非她想尽快摆脱我,她不会这么对我狠心下死手的!”
  “可是……”皇上转动着玉龙扳指,提醒他:“为了母后,你这辈子也杀了不少人呢!”
  “因为,我还爱着她!”达春的唇边露出一丝惨笑:“待得皇上什么时候灭了我的族人,将大虞的版图覆盖咱们金人的天下,到那时,我会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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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其实,金人的统治者也被称为皇上。
  但为了跟大虞的皇上做区分,所以我写金人的统治者就用“王上”取代了。
  *
  太后:想杀我的人好多啊,我好怕怕哦!!!
  第25章
  从第二日开始,宁瓷每天更用心地为太后针灸了。
  她的脸上总是带着甜甜的笑意,对太后唤一声:“老祖宗,该施针了。”
  如此接连了数日,太后有点儿心生疑虑,不解地问:“宁瓷,你以前不是总说,施针不宜频繁,最好是隔个两三天一次的吗?”
  宁瓷一边儿为她胸口处捻针,一边道:“我瞧着这几日老祖宗您的气色不是太好,便想着多为您调理调理脉络。”
  太后微微一怔,气色不是太好?
  是了。
  自严律说了那些坊间谣言以来,她总是寝食难安。纵然每夜达春在枕侧陪伴,她也总是睡不安心。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提防了一些。
  待得宁瓷又去藏书阁看书的间隙,太后宣来了太医。
  她仔仔细细地问了太医自己的气色,脉象,甚至是,宁瓷为她施针的落针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