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骸 第19节
  洛江河忍不住地怪笑了三声:“宁瓷?简雨烟?!哈,她才没那个能耐!”
  严律觑了他一眼,道:“终究还是要小心为上。毕竟,她娘亲简夫人是草药大家出身,简雨烟虽然没有雪烟那般天赋,但终究耳濡目染,也该懂一些。”
  “我觉得,老大,你太高估咱们的对手了。”洛江河不以为然地道:“如果今儿,那慈宁宫里头住着的是雪烟小姐,那咱们绝不能用这一招,一定会被发现。但现在里头住着的宁瓷是简雨烟哎!她绝对不会发现的啦!你忘啦?简家出事前一年,燕玄带着她二人去踏青,带回好些野菜,婆婆丁什么的。其中有一部分是简雨烟挖的,简夫人打开一瞧,里头大部分都是杂草,有的吃了还能中毒!这件事儿咱们虽然没参与,但是听简家人当笑话说了好久。”
  想起过往的岁月,严律那张担忧的脸上,终究是和缓了一些。
  “老大,你想啊!这简雨烟连杂草还是野菜,这么简单的都分不清,她甚至都闻不出味儿来,怎么可能发现墨迹里掺杂的狼毒草药汁儿呢?更何况,咱们在那墨汁里掺的毒性,并不高。”
  是啊!
  严律在心头叹息着想,也许,真的是自己太过疑虑,怕失败了。
  简雨烟终究没有她姐姐雪烟聪慧,寻常不论诗词作画,还是草药施针,雪烟总是信手拈来,而简雨烟总是囫囵吞枣。两个人虽是乍一瞧,模样相似,但终究却是大不相同。
  当年,听简家下人们说,简雪烟三岁能吟诗,四岁能作画,五岁识得草药,六岁初施针法。待得及笄前夕,更是能用一套针法,结合手中的力度,或捻或提,将突犯恶疾的府中丫头,给救了回来。
  当然,她也因为盘下破庙一事,救了严律,改变了他的一生。
  这样的雪烟……
  雪烟啊!
  严律的眸光紧紧地盯着手边的灯烛,盯得他的眼睛发烫,酸胀。盯得他的心,宛如被那场焚烧简家的大火,炙烤得疼痛难忍,震颤不已。
  吾妻雪烟,今生,我定当为你,为简明华恩公,为简家的近百人,报仇!
  ……
  严律官复原职,接替卫峥,重新坐回了三品兵部右侍郎之位。
  从此以后,再不可能有任何人与他争夺这个三品之位。
  不过……
  严律的眸光,却看向更上一层的兵部尚书之位。
  前任兵部尚书已经告老还乡半年有余,皇上和太后以九州上下不太平,用人之处太多为由,将这一高位,空到了现在。
  严律的心头阴冷且低沉,他暗忖,若是想要扳倒剩下几个保皇党们,区区三品兵部右侍郎,又能翻得了多大的浪?
  *
  这一日早朝后,太后前脚刚回了慈宁宫,后脚四皇子燕湛就跟来了。
  寻常日子里,燕湛看到太后,都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但是今儿,宁瓷眼瞅着,燕湛的周身,都快要冒火了!
  太后喝着宁瓷为她准备的薄荷姜蜜茶,口中却慢条斯理地道:“湛儿,哀家记得,你明年方才弱冠,怎么这会儿,身上火力竟是这般重了?”
  燕湛隐忍着心口的愤怒,却还是拱手下跪地对太后,道:“老祖宗,燕湛想求您一件事。”
  “不成。”太后冷冷地道。
  燕湛一怔,却是猛地站起身来,大声道:“老祖宗!您的亲孙儿是燕湛!不是外头那个严律啊!”
  “这是自然。”太后的语气没有半点儿感情地说。
  “那您为何要将揽月楼给了严律啊?!”燕湛崩溃道:“谁人不知,这揽月楼是整个幽州城,乃至九州上下客流量最大的酒楼!这明明是可以给咱们自家赚取银两的好机会,您为何要给那个外人啊?!刚才在早朝,我……我几乎是等于在求您和父皇了啊!”
  太后的眼眸冷冷地盯着燕湛,说:“因为,你接不下这酒楼。”
  “我如何接不下?”燕湛反驳道:“这本是卫峥名下的产业,他一死,这就应该是咱们皇家的。要么放在老祖宗您的名下,要么父皇的名下,要么我的名下,大家都能接得住的啊!”
  “甭说那些酒楼里跑堂的月银就要比其他酒楼贵很多,就说那酒楼里的菜肴品质,都是九州上下一等一的好。这样的采买,你没有庞大的银两,是根本承担不起酒楼的一切开销!”
  燕湛的嘴唇哆嗦着,不甘着,却没有反驳了。
  “目前九州上下,各处战乱,民不聊生,这一切你不是看不到!国库本就紧缺,多余的银两早就用在武器辎重上。哀家有那闲碎银子,早就拿去安抚民心了,怎么能用在酒楼上?你父皇也是如此考虑。若是哀家和你父皇的金银,全都用在酒楼上,让黎民百姓知晓,那酒楼是归咱们所有,你觉得,全天下的人会怎么想?!更何况,卫峥已死,他家的产业,那就是一块烫手的芋头!谁敢接?!”太后厉声地指责他,道:“你明年就要弱冠了,可为何这样浅显的道理,你竟是不懂?!”
  “呵呵,那严律,他就能承担得起吗?”
  “他能。”太后点头道:“他不仅能,而且,身为兵部右侍郎的他,又为四处征战的兵将们,捐献了一大笔银两。如此忠臣,哀家和你父皇,如何不将利润极高的酒楼赠予他呢?”
  “可是……可是,你的孙儿我,本该也能的啊!!!”燕湛的眼睛通红,鼻翼微张,愤怒的气息就像是周身燃烧了火焰一般,愤恨至极:“老祖宗,您也知道,我明年就要弱冠了,可为何到现在,我还只是个四皇子?且不说您和父皇早早地立了燕玄为太子,就说大皇兄和三皇兄,他两人也是十四五岁便封王立府,可我呢?!”
  太后的眼睫微颤,咬着牙根儿,恨声骂道:“封王立府?就算哀家没有给你封王立府,你还不照样在外头寻了处宅子,金屋藏娇的吗?!你当哀家半点儿都不知道?!”
  “老祖宗,”燕湛往前又靠近了几步,他难过地道,“我母妃薨逝得早,您本该更疼我的啊!我的身体里,也流着金人的血,咱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啊!可为何您留着这个假孙女在身边,又把最赚钱的给了那个捐官儿上来的外人,就独独不看看您的亲孙儿我呢?!”
  由于燕湛指名道姓地提了宁瓷,她不由得摸了摸鼻子,端着太后喝剩下的茶水,悄声从屏风后头退开了。
  可宁瓷在途径屏风后头的罗汉床时,总觉得有一股子……若有似无的,若隐若现的,让人胸口憋闷的药草味儿飘然而过。
  却又转瞬即逝。
  她的眸光向着罗汉床上望去,看见一根两尺来长的卷轴斜放在上头。正当她狐疑地想要去瞧瞧,却在此时,听见达春在殿内通传:“太后娘娘,严律严大人求见。”
  宁瓷赶紧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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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此时此刻,最不想见到严律的,就是燕湛了。
  但他终究是太后这边儿的血脉,骨子里又流淌着金人的鲜血,自是对各种不利境况能屈能伸。见严律踏着春风得意的脚步走进殿内,燕湛脸上的恨意尽数散去,转而却看似平静地冷哼一声:“严大人,真是恭喜你啊!”
  严律自然知道燕湛的言下之意,他也不闪躲,更不谦虚,而是拱手笑着道:“谢四殿下。今儿我是来送请柬的。”
  说罢,他将三封请柬呈上。
  一封太后的,一封燕湛的。
  还有一封,是宁瓷的。
  严律对太后道:“多谢太后娘娘垂怜,将揽月楼给了微臣。三天后,酒楼重新开业,那一天,还请太后娘娘出来玩儿一趟,到时候,微臣定有全九州最好吃的菜肴奉上。”
  太后这段时日被卫峥叛变一事弄得烦心不已,正想要有个什么机会可以缓缓心情,严律这么一说,她顿时动了想要出宫去透透气的小心思。
  倒是燕湛,他冷冷地看着手中的请柬,阴阳怪气地道:“严大人这话说的……你说全九州最好吃的菜肴在你那揽月楼?这么说,咱们宫里头的御厨,都不如你刚接手的酒楼了?!你还真当我没去过揽月楼么?”
  严律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四殿下此言差矣。其实一道菜品好吃与否,先是口感,再讲究的是缘分,最后是情怀。如果口感不对味,哪怕山珍海味也觉得无趣。不过,微臣之所以斗胆跟太后娘娘说,会有全九州最好吃的菜肴奉上,那是因为……呵呵,微臣已经全部置换过菜谱了。”
  这么一说,太后立即好奇了起来:“哦?你都换了哪些菜呀?且先跟哀家说说,若是没什么兴趣的,也就罢了。”
  “原来的揽月楼菜肴,主要是咱们幽州城这里的京味儿,味道虽是上等,但对于咱们来说,终究是少了一种感觉。”严律神神秘秘地道:“所以,微臣就将揽月楼的菜肴,换成了主推两大不同类型的菜系。”
  太后口中喃喃道:“感觉?吃个饭罢了,做什么还要有感觉?”
  “太后娘娘,您想想看,咱们原来都是在金陵城生活多年的。口味自然是偏江南那边。国都北迁到幽州这些年来,金陵城那边的菜肴味道,都已经成了梦里才会有的思乡情。所以,微臣主推的第一类,便是金陵城那边的菜系。”
  这话一说,不仅太后眼睛一亮,就连燕湛也怔住了。
  毕竟,燕湛从出生到成长都是在金陵城,到了幽州之后,总是吃不惯这里的味道,纵然御厨能耐再大,会做金陵菜,也总觉得味道缺了点什么。若非他在外头金屋藏了个娇,可以为他偶尔做点儿地道的金陵菜,否则,他真的会过得很煎熬。
  此时,却见严律淡定地对太后说:“微臣主推的第二类,便是会宁菜系。”
  此言一出,太后惊喜万分:“会宁菜系?当真有人会做咱们金人的菜?”
  严律笑了笑,道:“是。微臣找寻了好久,才找到了会做会宁菜的。此人虽不是金人,但听他说,自小是在会宁那边长大的。因而做出来的会宁菜非常地道。太后娘娘,三天后,您务必要去尝尝。”
  纵然燕湛刚才有再多排斥严律的念头,这会儿,他也闭嘴了。
  因为,他从小到大都想吃金人菜,不为别的,只为他母妃是金人出身,金人菜肴,有他幼年时期,母妃的味道。
  宫中御厨纵然神通广大都会做,却碍着金人对大虞偶尔的觊觎关系,金人的食物是绝不可能出现的。
  整个殿内一片祥和,太后也在欣喜地盘算着三天后的出宫事宜。
  却在此时,严律又道了句:“哦,对了。因为这‘揽月楼’原先是卫峥大人的产业,可卫峥大人忠心了十多年,却最终叛变,落了个这般下场,微臣觉得……有点儿不大吉利。所以,微臣斗胆,将这酒楼的名字更换成了‘忆雪轩’,还望太后娘娘和四殿下,不要记错了。”
  “忆雪轩?”燕湛在嘴里反复念叨着:“严大人很喜欢冬天吗?”
  严律大大方方地说:“喜欢。因为,微臣便是在冬天落雪的时候,遇见我家娘子的。而我家娘子的名字里,恰好也有一个‘雪’字。”
  “哦。”太后点了点头,道:“严大人果然是用情至深呢!哀家这段时日还一直惦念着,想让你跟宁瓷见一面,认识认识,没准会有不错的缘分……”
  严律的思绪沉吟了一瞬,方才道:“也好。正巧,微臣也要将这份请柬交于宁瓷公主。”
  燕湛忍不住地翻了个白眼:“切,我还以为,你对你那亡妻有多思念呢!敢情还不如一个外来的公主。”
  说罢,在太后的瞪眼中,燕湛便离开了。
  太后赶紧对达春说:“快去喊宁瓷过来呀!”
  “是!”达春赶紧一溜小跑去偏殿了。
  严律在心里估算着偏殿到这里的步数,在心里约莫有个大概后,便对太后说:“太后娘娘,微臣其实还有一件事相求。”
  “你说。”太后满意地看着他,道。
  “忆雪轩的客流量本就是幽州城,乃至九州上下最大的。寻常若是想要赚个碎银子什么的,应该比较容易。”严律直接道:“不过,因为微臣要将这忆雪轩的菜肴改成那两大菜系,所以,前期的银两投入,应该还是比较多的。”
  “是啊!”太后笑了笑,道:“不过,严大人家宅深厚,应该负担得起。”
  “微臣想向太后娘娘您相求的是,”严律一瞬不瞬地正视着她,道,“这忆雪轩大约一个月后,最快半个月后就能回本儿。到时候,忆雪轩盈利的三成,微臣全部都拿来孝敬太后娘娘您,如何?”
  太后怔愣住了。
  她原以为,严律提及前期银两投入,是想要跟国库借钱之类的,没曾想,他竟然想要让利给自己。
  “这……”太后只觉得,脑子有点儿乱。
  说到这儿,严律忽而就地下跪,对着太后大声地道:“若非太后娘娘您的提携,微臣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待着。今儿微臣有这样的位置,全是仰仗太后娘娘您的。您就只管让微臣孝敬您罢。”
  太后稳了稳心神,拿起手边的茶盏,润了润喉,方才冷静了一番,说:“你已经算是哀家的亲信了,无需再做这么多的。”
  “太后您身边亲信众多,其他人都是跟了您十来年的,而微臣进入朝堂,不过两三年。就信任度上,恐怕微臣在太后您的心里,尚不及旁人。”
  太后缓缓地盖上茶盖,放置一边。
  她不置可否。
  “但微臣想说的是,时间的长短,并不能代表忠诚的深浅。就好比卫峥大人……”
  “是啊!”太后点了点头,道:“卫峥从金陵城就站在哀家的身边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可最终,他做出这番傻事,落了个全家老小都被火烧灭门的结局。”
  严律估摸着,说了这两句话,宁瓷该从偏殿过来了。
  于是,他忽而对太后大声地道:“关于卫峥大人,微臣,最近听了不少传闻。其中有一条传闻最是蹊跷,就跟闹了鬼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