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骸 第14节
  可严律胆战心惊地在太湖小蓬莱庄园里等了一整天,也没有简家人出现的身影。
  他恐慌不安,如坐针毡,再不能等,想要回金陵城去瞧瞧。
  可所有的弟兄们都跟他说,再耐心等等,没准简家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若是这会儿回去,定会走岔了。
  两天过去了,严律寝食难安,心头恐慌,总觉得有什么事儿将要发生。
  他甚至一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见简雪烟快要消失的身影。
  第三天一大早,他独自一人快马加鞭地冲回了金陵城。可距离简府尚有两条大街,便能远远地看到,简府方向火光冲天,黑烟漫天缭绕。
  他疯了一样地冲过去,却发现简府已经被烧成了断垣残壁,黑墙碎瓦。
  “走水了!”他拨转马头,向着军巡铺的方向冲去,一边冲,一边口中疯狂地大喊:“简府走水了!快来人帮忙啊!!!”
  过路的行人纷纷避让,皆是摇头叹息。唯有几个好心的,冲着他骑马奔忙的方向喊道:“别喊啦!不会有人来救火的!两天前就有人求救了,官府已经放话下来,不准任何人帮忙救火!如若被发现有人帮忙,格杀勿论。更何况,就算是救火,也没有用了,简家人在里头全都已经死透了。”
  严律大震,冲着行人喝道:“什么意思?!”
  行人们摇了摇头,离开了。
  没有人告诉他,严律就独自一人去救火。没有人帮忙,他就用自己的快马往返于五条大街之外的井泉里取水灭火。
  一桶桶井水灭火。
  一次次往返。
  这场大火,他独自一人整整灭了两天。
  许是他救火心切,表情狰狞,恨意滋生,凶神恶煞。总之,纵然有“格杀勿论”的罪名当头,他救火的这些天,也没有任何官兵上前阻拦。
  但是,简府已经烧完了。
  简家上下几十口老小的尸体,已经全数被烧成了碳灰一般。
  不辨男女,不分主仆。
  严律站在这些尸体中间,找不出到底哪一个才是他一直深爱的简雪烟。
  意识到这一点后,从小到大,纵然饿死,被人打伤,任人羞辱,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的他,颓然地跌坐在这些尸体中间,嚎啕大哭了起来。
  最终,严律跟十来个弟兄们,将烧得破败的简府重新清理,并在原地挖了几十个土坑,将这几十个尸体,就地全数安葬。
  严律自十一岁以来,一直在帮简明华做事,却不曾踏进过简府的内院。因而他不知道简雪烟住的,到底是哪个院落。
  待得所有尸体全部安葬完后,他于简府破败倒塌的院落里,缓步走去。
  这里是简雪烟生活过的地方,是她曾经日日夜夜走过的路。
  严律想走一走,她曾走过的路。
  却最终,在一处倒塌的,未被全然烧毁的牌匾上,一个模糊的“雪”字映入他的眼帘。
  看来,眼前的这一方院落,便是简雪烟的住处了。
  严律拖着沉重的步履向着这片院落里走去,这里跟其他院落一样,早已成了炭黑的世界。也许倒塌的木梁里,还暗藏了未被全熄的火星子。
  但是,严律不管不顾,只想在这里待一会儿,多待一会儿。
  不知是上天眷顾他,还是来自悲悯的神佛同情,总之,当严律在这方院落里,失神地待了三整天后,在一处砖瓦下,有一块清玉色的一角闯入他的余光。
  他赶紧扒拉出来一瞧,竟是一块完好的清玉色锦帕被砖瓦压着,未被大火烧毁。而那锦帕的一角,绣着一朵小小的冰晶六角雪花。
  这定是简雪烟的帕子无疑!
  这块锦帕的出现,无疑带给严律人生中仅存的希望。
  他当下就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成亲!
  他要跟简雪烟成亲!
  而这方锦帕,便是可以替代简雪烟的物什,哪怕,这算是一场冥婚他也愿意。
  此生此世,他无法跟活着的简雪烟诉说自己的情意,那便与她难眠的孤魂成亲,于今后日日夜夜的梦中,与她的魂灵,倾诉自己长达数年的爱意罢。
  洛江河他们没有一个嘲笑严律是不是疯了。
  总之,当破败的简府在严律的决定下,修建成简家祠堂后,严律用自己多年来攒下的积蓄,下了聘礼,穿了大红官衣,十几个弟兄们抬了漂亮精致的华丽喜轿,在这新建的简家祠堂里,点上喜庆的成双红烛,他就这么跟简雪烟的锦帕,成亲了。
  成亲后的第二天,严律便带着简雪烟的牌位,在十几个弟兄们的陪伴下,一起回到了太湖小蓬莱庄园。
  也许简明华早有预感,自金雕飞镖出现后,他便将家中的大部分财产全数转移到太湖小蓬莱庄园里。而庄园里的所有金银珠宝,田产地契,全部都在密闭的仓库里存放。
  严律看着偌大的庄园,万贯的家财,以及,独独留在他自个儿怀里的,专属于简雪烟的牌位,他凝望着牌位上所写的“吾妻雪烟”四个字,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缓缓地道:“接下来,就是我们报恩的时候了。”
  ……
  回想起过往这些年的种种,烛光下的严律不仅心痛,更觉得左肩上的箭伤也在钻心灼痛。
  这些所有的痛,都在诉说着他对简雪烟的全部思念。
  忽而,他拿起手边的狼毫,全数恨意汇聚成手中的力量,“嘎哒”一声,狼毫在他的手中断裂成了两截。
  “简雨烟!呵呵,宁瓷公主?”严律咬牙切齿地道:“待得太后的罪孽昭告天下之时,我定当不会放过你!!!”
  “没错!”一旁的洛江河似乎也回忆了这些年的过往,他也一并恨声道:“到时候,直接送简雨烟入了地府,让她去对简明华恩公忏悔去!”
  “洛江河。”严律眸光阴沉,又道:“从明儿起,盯紧达春。太后定当将刺客一事想办法告知他们金人,这便是她又一罪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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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律看着怀中的牌位,开心道:娘子小亲亲,我与你冥婚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此时此刻,生活在慈宁宫里的简雪烟,忽而打了两个喷嚏,更觉得自己的眼皮子这几日莫名乱跳:喵的,谁在咒我?!
  第15章
  这一次,严律预估错了。
  不仅达春没有任何的动作,就连慈宁宫都显得异常地安静。
  唯有在两天后的早朝,当刑部尚书莫迁将那莫名惨死的刺客一事,连带仵作的验伤内容全数说出来时,太后才在珠帘后头,慢慢悠悠地给了一点儿反应:“这件事似乎明目张胆地指向了哀家的娘家族人,可整个事发经过看起来,这刺客又没伤到什么人,只是用了我们金人的飞镖,暴露了他是哀家王兄的死卫一事,这……哀家怎么瞧,都像是……有预谋的。”
  此言一出,顿时引来朝臣们的议论纷纷,就连皇上都忍不住地站起身来,对着珠帘后头的太后躬身道:“母后的意思是……有人刻意将整个事件引导到金人的身上?”
  太后慢条斯理地道:“不错。皇帝你想啊!哀家王兄身边的死卫,个个骁勇善战,没有一个是吃闲饭的。他们身上的功夫,都是经过层层筛选出来的。怎么可能进入宫里头来行刺,没伤及任何人的半根毫发,却留下了专属于我们金人的罪证呢?”
  皇上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却听见太后又道:“恐怕啊,是哀家老咯,不中用了,被某些人瞧不上,他不仅想着法儿地,在轰哀家下台,更是想着法儿地,让哀家的王兄,与咱们大虞,发生战乱呢!”
  这话一说,本来议论纷纷的朝臣们,刹那间,一个个都噤若寒蝉。
  唯独皇上,他哈哈一笑,道:“母后且放宽心,若真有这么一回事,这刺客到底是谁派来的,儿子是一定会为您揪出来的!”说完,他突然转身看向眼前的朝臣们,威严地大声道:“彻查所有朝臣们的身家背景一事,进行到哪里了?”
  锦衣卫指挥使从队列中走出,大声地道:“三品以上的官员全数彻查完毕,没有异样,现在正在查四品大人们的。”
  现在已然是三品兵部右侍郎的严律,他蹙着眉,仔细思索了一番全部的可能性,又冷冷地观察了一番周围的局势,方才一步跨出,拱手道了一句:“皇上,恐怕这样一个个彻查下去,办事效率太低了些。”
  “哦?那严爱卿有没有什么好的主意?”皇上看到说话者是严律,语气不由得温和了几许。
  “微臣觉得,刚才太后娘娘所言极是,”严律大声地道,“前些天,微臣就对皇上和太后娘娘说过,这刺客,就像是某些人有意安排来,以此来反对太后娘娘的提议。但是现在看来,这刺客死得蹊跷,身上又都有金人的印记,这么看来,安排这刺客来的人,胃口似乎比微臣原先想的,要更大!”
  “哦?”太后虽是狐疑了一声,可她的心底,却是对严律着实地满意。
  “此人想要挑拨的,不仅是太后娘娘的立场和地位,也不仅仅是咱们大虞,和金人之间的结盟关系!此人唯恐天下不乱,恐怕,他是想利用金人一事,将矛头全面指向太后娘娘,让真正的彻查,变成对太后娘娘的身份背景是否干净,也许,他甚至还在怀疑,太后娘娘平日里是否与金人之间,在背后预谋着什么!”
  这一点,却是太后没有料到的,她顿时大震,心头跌沉,话不能言。
  谁知,严律说完这番,却将话锋一转,转向了——
  “既如此,微臣觉得,主要彻查的力度,还是围绕在……呵呵,向来反对太后所言的诸位大人们,比较好。”
  此言一出,那些平日里,高举改政的大旗,反对太后在朝堂上的立场,更是反对太后所有提议的大臣们,顿时大惊失色。他们一个个冲着严律目露凶光,咬牙切齿。
  其中,要数刑部尚书莫迁,最是恨意,他大声地道:“严律,你到底什么意思?!”
  严律笑了笑,他瞧也不瞧莫迁一眼,而是高傲地扬起头,看着殿上珠帘后头的身影,道:“平日里,反对太后娘娘听政的大人们这样多,我又没说你,不知莫大人到底在着急个什么。还是说,你想要隐瞒些什么?”
  “你!”
  更有其他坚持改政的朝臣们,恨声道:“我们并非全然反对太后的提议,可太后对于天下的局势并不知晓,一味地用深宫里的眼光去看天下,终究是有偏颇。严律,你们这些维护太后立场的人,不是真为太后好,更不是真为天下人好,你们……”
  严律不待他们说完,便拱手对着皇上和太后的方向,大声地道:“请太后娘娘明鉴!”
  “好了!”太后在达春的搀扶下,缓缓地站起身来,她大声地道:“你们这些人反对哀家的这番,真真是让哀家觉得,刺客就是你们安排来的!就依严律所言,着重彻查你们这些个平日里反对哀家的大人们吧!”
  说罢,太后气呼呼地乘了万寿辇,回慈宁宫去了。
  *
  宁瓷在慈宁宫里等了好久,这会儿见到太后喜气洋洋地回来了,她赶紧迎上去,问:“老祖宗,怎样了?”
  “还是宁瓷最聪颖。”太后在宁瓷的搀扶下,迈着轻快的脚步,一边走,一边说:“你让哀家说的那番,哀家都说了。确实,某些人开始跳脚了。”
  宁瓷眼睛一亮,惊喜道:“是不是严律?”
  太后笑了:“自然不是他。是其他平日里反对哀家的大人们。”
  宁瓷怔愣住了:“那严律难道没有什么反应?”
  “有啊!”太后笑眯眯地道:“他向来都站在哀家这一边儿,这会儿也是,不过……”
  太后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严律所言的那句——“他甚至在怀疑,太后娘娘平日里是否与金人之间,在背后预谋着什么”。
  太后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这一句,她没有对宁瓷说。
  但她心底里明白,严律的这句提醒,恐怕,正是那个幕后主使的真正意图。
  此时,宁瓷也在腹诽着,她无比地深信,那刺客一定就是严律安排来的。所以,她想让太后,将他真正的意图说出来,并以此证明自己的清白,方能杀了个严律措手不及。
  可为何严律他也会赞同呢?
  难道说,严律真的跟这个刺客无关?
  还是说,严律的计谋,要比自己所想的,更深许多?
  ……
  宁瓷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转而又问达春:“彻查朝臣们一事,到严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