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骸 第11节
  “这又是为何?!”
  “这刺客的出现,本就是个扰乱皇宫内外的大事儿。若真是老祖宗的家人们要做些个什么,直接让人传信了便是,何必做这般人心惶惶之事?”宁瓷一本正经地道:“怕只怕,这人的出现,是某些人的栽赃,故意引得老祖宗您做点儿什么。恐怕,您下一步的动作,才是这人的真正意图!”
  此言一出,太后的心头一窒。
  她知晓,宁瓷说的是对的。
  却也不完全对。
  但在这件事上,按兵不动,或许是为上策。
  宁瓷接着道:“就算这刺客已经死了,全面彻查所有朝官们的事儿,也绝对不能停。”
  “呃,宁瓷公主……”达春插嘴道:“今儿午后,彻查所有朝官们的动作,就已经在做了。”
  鞜樰證裡 “兵部右侍郎严律,严大人,查他了吗?”宁瓷直接追问道。
  “……还没。但,应该是快了。”达春如实道:“这是按品级来的,他目前位阶三品,估摸着,也就明天,或是后天,就到他了。”
  宁瓷有些无言。
  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在按品级来。
  可她人微言轻,不是正统皇家血脉,根本说不上什么话。这个时候,自己就算是想要以主子的身份去要求什么,也是不能够的。
  更何况……
  那枚金雕飞镖突兀地出现在这个时间,宁瓷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纵然太后跟这件事无关,但金人这件事,却很难说。
  毕竟,这是上升到国之大义的事儿,就算是这些年,太后对自己再怎么好,她宁瓷也是分得清立场的。
  再说了,严律为皇上挡了这么一箭,现在的他护驾有功,若论信任,恐怕,他的立场会在自己之上。
  ……
  眼前,因所有的矛头全部指向了金人,太后这会儿很是不安。
  她恐慌地道:“那哀家岂不是什么都不能做了?若是这件事幕后真的有什么推手,到时候继续栽赃哀家,那该如何是好?!”
  宁瓷想了想,道:“既如此,不如我们利用这刺客的死,来做点儿什么好了。”
  *
  与此同时,距离皇宫仅仅相隔三条大街的严府,也是并未沉睡。
  府中有一大片密闭的竹林,前后都由花海环绕,再由环绕的流水相隔,却并未建个小桥。若是想要进入这竹林岛,需要运用轻功飞行。而这片竹林岛上,建了一处院落,里头便是严律的书房。
  寻常,严律跟洛江河若是想要商量个什么事儿,都会在这里。
  此时,深夜的竹林沙沙作响,不似风声。
  严律的耳根一动,正待他披上外衫,不多时,书房的门开了。
  身披夜露的洛江河走了进来。
  严律放下心来:“怎样了?”
  “很顺利。”洛江河刚关上房门,第一眼便瞧见了严律的模样,他顿时大震,恐慌道:“怎么又出血了?”
  严律正在徒手换药,左肩上的箭伤似是很深,白日里,已由太医们换过了一次,这会儿竟是又渗血湿透了大半。
  洛江河十分自责:“当初我就不该答应你用这个计策。现在可好,你的身子骨本是硬朗,若是因这箭伤损耗了元气,那我可就罪过大了。”
  “若要擒贼,当然得洒点儿血,漏点儿骨了。”严律虽是不以为然,可他的额间早就痛得沁出了细密的汗,他装作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问:“那个金人的字,印上去了没有?”
  “印上去了,印在他的腿膝外侧,就跟他们可汗的死卫专属烙印是一样一样的。”
  “嗯,那就好。”严律放下心来,满意道:“接下来,咱们只要等太后做出动作就行,这几日你盯紧达春。”
  “好。”
  “太后必定会因这刺客的身份恐慌,她本就是个耐心不足的,一定会书信一封,派达春发往会宁府。他们金人本就在暗地里图谋咱们大虞,太后的这封书信,一定会让他们金人暴露出什么。”说到这儿,严律的眼眸中,发出灼灼的光:“到时候,这便是太后的又一桩罪证!”
  洛江河拿起摆放在旁边的干净布条,帮严律一点点地在左肩处缠上,说:“对了,刚才在刑部死牢里,还真是可笑,那人在临死前,竟然还在担心他的爹娘和妻儿。”
  严律沉默着在布条的尾部打了个结,没有吭声。
  洛江河却是冷哼一声:“他这个时候倒想起爹娘妻儿了?呵呵,当初,他奸杀小村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的爹娘妻儿?!他本就是死罪一条,秋后问斩,咱们不过是提前送他上路罢了。”
  “只是,有点儿可惜了……”
  “可惜什么?!”洛江河这会儿正义极了:“他若真是个良民,寻常惦念着自己的爹娘妻儿,就不会出现在死牢里,供咱们选择了。若要算起来,他死前为咱们做了这事儿,倒是给他爹娘妻儿提供了更好的生活呢!”
  “他才不可惜呢!”严律冷哼一声:“我可惜的是,宫里头的那一位。”
  “太后?”
  “简雨烟!”每当严律提及这个名字,他眼底的光,都会倏地变冷、变阴沉:“奸杀无辜者,固然由咱们大虞律例来审判。可简雨烟的罪孽呢?!又有谁来审判?!她不仅活得好好儿的,还戴了顶尊贵的‘宁瓷公主’头衔!这些年来,她养尊处优地在宫里头吃着喝着笑着,她凭什么?!”
  洛江河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随手拿起桌案上的一方锦帕,就要往严律的伤口处包扎:“她的罪孽,自然就要由咱们来审判啦!咱们……”
  严律大惊失色,他眼明手快地,一把将这方清玉色锦帕夺过,并气急道:“你拿它做什么?!”
  洛江河一愣,旋即,才意识到刚才拿的是什么,不由得“嘿嘿”一笑,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歉意道:“你就这么随手放在桌案上,我就这么随手一拿了。又没弄脏,也没染到血,你急什么?!”
  严律细心地将这方清玉色锦帕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冷冷地道:“这帕子是我的护身符。这些年来,咱们的报仇之路之所以能走得这样顺,一定是雪烟泉下有知,保佑咱们的。”
  每当提及“雪烟”,洛江河总是喜欢逗逗严律。
  这会儿,他一脸邪笑着拉过一旁的椅子,故意道:“哎,你说,简雪烟若是泉下有知,知道你这么喜欢她,她会不会肠子都悔青了?”
  严律:“……”
  “若是能提前预知天命,知道后来遭此横祸,还不如早早地嫁给你。”洛江河叹了口气,道:“至少,简家还能留有个活口。”顿了顿,洛江河又补充道:“哦,宫里头的那一位,他娘的根本不算简家人!呵呵,我真是想不通,简雪烟和简雨烟是同胞姐妹,怎地差别这样大的?!”
  严律没有吭声,他只是用指尖,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缠绕在手腕上的清玉色锦帕,眸光看着桌案上的幽黄烛光,深深地陷入到很多年前的回忆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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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中出现的,是满文,意思是“忠”,发音为tondo。
  因为是架空,写的太后是金人,金人就是女真族,是满族的前身。
  其实,女真族有自己的文字,但是,已经失传了,所以,就用满文来浅浅替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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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严律是个孤儿。
  他本是距离金陵城不过百里路的采石镇人。因采石镇自古以来就是兵家的必争之地,再加上大虞国运衰退,九州上下连年征战,采石镇上的百姓们,征兵的征兵,逃荒的逃荒,整个镇子宛若一座空城。
  那时,年仅十一岁的严律原想着,采石镇距离金陵城最近,那是国都,一定能寻到个落脚的地儿。
  谁曾想,当时的皇帝正准备国都北迁入幽州,整个金陵城全都在准备国都改迁事宜,城防戒备最是松散,国都上下一派涣散。
  无家可归,食不果腹的严律,在入了金陵城之后,只能与恶狗争食,只能与蝼蚁相邻。最终,在一个入了雪的深夜,破衣烂衫的他寻到一方破庙。可这破庙,早有另一少年带着十来个半大的孩童占据。
  人到最低微之时,就连狗都嫌,更何况是人。
  这些孩童自然阻止严律入庙。
  可那个时候严律已经很多天没有进食了,再加上精疲力尽,长时间得不到安稳的休息。好不容易寻了这方破地儿,却又遇到这般窝囊事儿。严律心头所有对命运的抱怨全数爆发,挥舞着没有多少力量的拳头,将那为首的少年和十来个孩童全数打趴下。
  那少年也不是个盛气凌人的,见严律的拳头狠辣,专下死手,便打了蔫儿,好言好语地要认严律为大哥。
  “我叫洛江河,本是他们老大。但从今儿起,你就是我们的老大了。”洛江河为了表示敬意,将白日里抢来的,仅存的最后两小口黑面馒头递给他,说:“喏,这个给你吃。”
  饿得头昏眼花的严律也不顾眼前的是什么,夺来便吞了下去。
  “你吃了咱们兄弟的馒头,以后你就是我们的老大了。老大,你叫什么名儿啊?”洛江河跟一帮孩童热热闹闹地围坐在严律的身边。
  严律没吭声。
  他实在太累了。
  他身上全数的力气都用在揍洛江河的身上,这会儿,就算那两口黑面馒头,也抵不了半点儿的作用。
  更何况……
  那个时候的严律,根本没有名字。
  他是个孤儿,他没有家,他不知道自己的爹娘到底是谁。
  他只知道,自己从有记忆开始,就在吃镇上人的百家饭了。
  因严律的拳头狠辣,打出的力度都是下了死手的,纵然他这会儿不吭声,当时小小的洛江河也不介意什么。只是从第二天开始,他们一大帮子人出去觅食时,带上了严律。
  与其说严律需要他们,不如说,他们需要严律。
  因为这帮半大的孩子们,每当在街市上寻食时,不论是与府门里的家犬之间偷拿抢夺,还是在酒楼的厨余堆里头扒拉一些个残羹冷炙的,总有吃饱了的壮汉们拿着长棍长棒来攻击他们。
  自从严律来了后,洛江河他们终于有了反抗的力量,从厨余堆里找出的食物,也比寻常日子多了起来。
  可大雪临城,再加上国都即将北迁。很多高门府邸,官宦人家,都随着朝廷北上。就连那些酒楼商铺,也都北迁了大半。
  严律他们可觅食的地儿,终究是越来越少。
  这一日,听说是大年初一,严律他们已经三天找不到吃的了,一个个躲在没门没窗没草垛的破庙里,哆哆嗦嗦地报团取暖。
  却在这时,几个看上去像是官家子弟的锦衣少年们,在破庙前面议论着什么。庙里的严律他们竖耳一听,好似在说,这几日要将这破庙拆了重建的意思。
  这是严律他们最后仅存的生存地,若是连这儿都没了,那可怎生得了?
  洛江河当下就带着其他孩童们奔出去了,三两句没说上话,两方就开打了起来。
  严律站在庙墙的后头,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局面。看着洛江河他们被这帮锦衣少年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却在这片混乱中,他看到有一个身着华贵月白直裰,腰间有鹅黄缎带束着,巴掌大的龙玉在昏沉的冬日阳光下,显得着实扎眼。
  而这龙玉少年,面色白净,眸光沉稳,却就这么旁观在一侧,大有不去阻止这场混乱,反而去看着破庙的砖瓦斑驳的架势。
  严律虽没上过学堂,却在街头巷尾之间长大,自是见过不少世面,更是从小就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很明显,这个龙玉少年,应该就是其他锦衣少年们的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