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仙君你冷静点 第85节
  云述并未给自己疗伤。
  从竹屋至浮月山,百里路途,他任由肩上的伤口作痛,仿佛只有这种疼痛能让他清醒。
  最后,他扶着岩壁闭上了双眼。
  缓着呼吸,一只影蝶落在他指背。
  是许映清遣来寻他,告知元初状况的。
  云述静静地听完传音,将影蝶收拢。
  他只不过数日未归,山中竟出了这样大的事。事关师父,他不能坐视不理。
  抬手,将影蝶放归,他才祭出长剑,御剑而归。
  一直守在山门前的许映清看见云述,忙迎了上来,结果看到云述苍白的面色之后欲言又止,关切地问:“仙君可还好吗?”
  云述一步也未停,与许映清一同往浮月台走去,问:“师父怎样?”
  “师父还没醒,不过师叔说已无性命之忧,倒是仙君,是受伤了吗?”
  云述最重自身仪度,平时连道衣褶都不会有,而今日,一身素衣还沾染了灰尘,让她不得不忧虑。
  云述只说无碍,便径直往元初的住处去了。
  许映清本想跟进去,却被云述拦在了房门之外。
  正困惑着,云述才解释:“守着,莫要让任何人打扰。”
  “仙君?”许映清总觉得此时的云述很不对劲,追问一半还是将话收了回去,恭敬道,“是。”
  关上房门,云述走至元初昏睡的榻前,探了他的灵脉。
  果真灵元受损严重。
  这些年,元初为了闭关修炼,几乎没有离开过浮月山,更不会给外面什么妖邪可乘之机。
  在这浮月山之中,究竟是如何受下这么严重的伤?
  难道真如许映清说的,只是修炼时一时真气走岔所致?这样可笑的错,换在旁人身上尚有几分可信,在元初身上却是绝不可能。
  “师父,你到底在袒护什么。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
  云述叹息一声,将元初扶了起来。
  他抬手,运转灵力,缓慢地将其渡给元初。
  此举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便会两人俱损。
  纵使浮月山中有人愿意舍命相救,也不敢拿元初的性命玩笑。
  有把握这么做的,大概也只有云述了。
  将自己的修为用作疗伤,源源不断地输送进去来疏通堵塞的灵脉,此举无异于拿仅有的精力去填补无底的深渊。
  更何况,元初伤重,绝非轻易可挽救。
  香灰断成两截时,云述的额间沁出冷汗,背后的薄衣湿透,面容也趋近毫无血色。
  终于,元初咳了一声,血丝顺着唇角溢出。
  云述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顺着倒在了一侧。
  门外听得动静的许映清忙推门而入,惊慌地唤了一声仙君,便匆匆去请师叔了。
  云述的这一次昏睡,便是整整半月。
  肩头的伤本来不算什么,但因为耽搁太久,未曾及时疗愈,此时已经溃烂,就算是用了灵药,也不免落下疤痕。
  再醒来时是一个日暮。
  残阳如碎金铺洒,悉数落在窗前站着的元初身上。
  听到身后的动静,元初转身,坐回云述的身边。
  “师父?”
  元初长长地叹一声,道:“躺下歇着。”
  云述依言没再起身行礼,靠在了床边,唇色异常苍白。
  元初问:“你也不是初入仙门的人了,怎不知渡灵力救人是下下之策?动辄耗费修为,你自己呢?不顾了吗?”
  无力地回以一笑,云述道:“灵力有什么珍贵的,只不过是护身罢了,够用就行。剩下的那些,救人也好,随意挥霍也罢,不打紧。”
  这话听起来着实耳熟。
  过了好一会儿,元初笑道:“倒像是阿姜会说出来的话。”
  提到了玉姜,两人之间的轻松氛围顷刻荡然无存,只剩下良久的相对无言。
  还是云述先打破了沉默,道:“师父,其实,我一点都不想离开噬魔渊。”
  元初一愣。
  谁能想到这是他如今最器重的弟子所能说出的?
  “她还活着,你已经见到了,对吗?”元初问。
  云述极轻一笑,道:“见到了,但以后……不会再见了。”
  这些年,云述为玉姜的“魂飞魄散”而自苦,元初都看在眼中,今日能听到这一声不会再见,着实是出乎他的意料。
  “我不为难她了。”
  第66章
  良久的沉寂之后,山巅上最后一丝亮色也收拢消逝了。周围暗下来,元初挥手,油灯的火苗跃起,充盈了整个房间。
  宁觞派去围剿问水城的魔头,却在意外中得知她是先前那位堕魔的浮月山弟子玉姜,此事已经像一声惊雷乍响,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在指责浮月山,都在指责元初——明明说着已经将其处死,为何会让她金蝉脱壳一般出现在问水城,改名换姓为祸一方?
  元初不知如何作答。
  他甚至是最后一个知道玉姜还活着的人。
  意外地,他并未有愤怒与被欺骗的情绪,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最喜欢、并且亲手带大的小徒弟,并未身死魂消,反而更好地活着,有了自保的能力。
  只这一件事就足够他庆幸。
  什么魔修。
  当初他若没有离山游历,或许根本不会发生后来的诸事。
  也是从那时起,他恍然意识到了沈晏川的沉重的私心,意识到他无数次偏私留下的首徒,为了一己私欲究竟都做了什么。
  “当年,我一度非常自责。”元初忽然开口,“我自责在出事时,没能及时赶回来,就这么任由他把阿姜困于噬魔渊。非流光玉不得解的阵法……纵使我修炼多年也束手无策。后来,我宽慰自己——不管怎样,噬魔渊至少安全,或许晏川是真的想保护阿姜。”
  “是我错了。”
  “是我错了。他心里只有恨,一个只有恨的人,怎么可能会真心为旁人着想呢。他把阿姜困在其中,就是为了让阿姜体会到痛苦,那种无论自己修为多高也无法逃脱,生生耗尽心力的痛苦。”
  当他想通这件事的那一刹那,他想到的并非是对沈晏川的失望,而是玉姜。
  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纵使没有证据,元初也想通了。
  他只想到玉姜。
  分明是他看错了人,但承担代价的却是玉姜,是他带上山的那个孩子。
  作为当时的浮月山仙君,作为玉姜的师父,他着实有愧。
  这些话是从元初口中说出来的,却让云述心中酸软一片。
  云述刚想说话,胸口却闷痛异常,俯身缓了许久。
  仅此一次,虽救了元初,他的修为却损了大半。受损过重才沉睡数日不醒,醒后又听了这么多伤神的话,自是难以忍受。
  元初上前来,喂他饮下后山养伤用的灵泉水,叹道:“你何苦这样救我。”
  云述道:“师父收容之恩,云述不敢忘。但有一言,云述不得不说。师父,你到底瞒着我什么?您绝不会轻易受这样重的伤。”
  有些话云述若是不问,元初是一定会烂在肚子里,此生都不会往外说的。
  元初望向窗外逐渐暗淡的天色,良久,方道:“因为宋宛白。”
  谈及宋宛白,众仙门只有惋叹。
  只叹一声天妒英才,让那样出色的仙师死于魔域的夜袭。
  无人知晓她曾是元初的师姐。
  他就在宋宛白的身侧,见证她是如何劈波斩浪,为了建立七衍宗而排除万难。
  宋宛白成为宗主的那日,众人来贺,她却独独向他送了最好的一盏酒,告诉他:“有师姐在,往后你什么都不必担心。”
  他们一同走过最寂寥的长路,却在这条路的尽头处分道扬镳。
  那一日,她那样高兴地对元初说:“我有心上人了。”
  一向敬重的师姐遇到了自己最喜欢的人,元初本该说些什么,但心腔仿佛被什么堵住,久久未能言语。
  这样黏而重的情绪,如杂草横生,持续蔓延着,将他的心脏裹挟其中,逐渐收紧、收紧……直至捏成粉碎,让他无法面对宋宛白与旁人成亲。
  他是在宋宛白成亲的当天离开七衍宗的。
  究竟是何时心有杂念的,连元初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坦然地面对这一份早已变质的同门之情。
  但他却没想到,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宋宛白。
  多年后,他本以为自己早已忘却那份情意,却在宋宛白死讯传来的当日,理智悉数碎裂。
  七衍宗魔障重重。
  他一人闯了进去。
  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都不想放弃。
  等待他的,却只有一抔残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