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上青云 第144节
  三娘子气得开口:“我学问浅薄,只知道历来驷马高门都以温文儒雅为美,婉婉有仪,没有谁以肥厚为美。”
  正聊着天,侯府二少爷从廊道那头路过,那荆如容就赶紧抓起点心吃,一边吃还一边偷瞄。
  她返程也不知道是不是吃多了上不去马车,理直气壮叫跟随的婢女下跪趴着给她当小凳子,察觉到侯府女眷异样的眼神后还笑道:“已经给了她们丰厚的报酬,那么大一笔钱,说起来我都心疼。”
  好容易将她打发走,别说侯府主家,就是婢女们私下里瞧不上这位,看不上她那副样子,等她走后就嗤笑道:“身为女子,也不是家里没有吃食,为何对一份点心那么执着?”
  三娘子更是笑道:“见我二哥哥进来就捧着点心狼餐虎噬,恨不得一口都噻了,还让丫鬟夸你是小松鼠,也不知道存了什么心?要说肥厚我也就在《左传》听过博硕肥腯,要说松鼠,我也就在《诗经》里听说硕鼠,哪一样都不是赞美女子的字词。只可惜我二哥只喜欢有教养有学识的大家闺秀,对你这等矫揉造作的硕鼠着实只能敬而远之。”
  也因为这件事,害得侯府老夫人在儿媳跟前抬不起头来,就由着侯夫人一人做主挑次媳。
  如今提起来婢女还笑呢:“那位一脸的小家子气上不得台盘,好像几辈子没见过银子一样,听说嫁了个流连花丛的浪荡子弟做续弦,教唆着夫君行贿受贿,夫君降职,她被家里老人斥责了一回,两口子都被圈禁在家不得外出。也怨不得二少爷担心。”
  世子夫人对说旁人八卦没兴趣,只称赞今日人:“这位就很不错,读书多,平日里爱好也风雅,想必也能与二弟说上话。”
  山路那头,顾一昭带着丫鬟们顺着山路走到了后山。
  这是寺庙后院,前面是埋葬着僧人的数座佛塔,也就是俗称的塔院,老百姓还是忌讳这些,所以过了塔院就基本无人过来,倒也清静。
  等绕过林立的塔院,一大片茜红浅红海棠林跃入眼底。
  海棠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萧辰?!
  其实萧辰已经与上次见面长相发生了变化,他骨相变得更加犀利,或许为了更显成熟下巴还有些青色胡茬,一对好看的凤眼如今也多了猎鹰般的敏锐,鬓角多了道痕迹,不知道是伤疤还是破了相。
  可再次相间,她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或许喜欢过的人,不管多久再见面始终还是能凭借侧影一眼认出他,又或许灵魂比她看见得快,又或许当初动心那瞬间他的影子早就牵了一根线在她心上。
  萧辰没说话。
  他定定看着她,眼神沉沉,似古井似冰原,看不出来情绪。
  就如从前西北见面时一样。
  他比以前更硬朗了不少,从前还有些少年气息,如今一扫而空,身上带着杀伐果断的气息,或许是凝视深渊太久深渊也予以回视,他身上带了些混黑的锋芒气息,即使韬晦,但也能不经意流露出那么一丝半点,叫人如深夜面对巨山暗影,对视一刹那心脏都能从腹腔跳出来。
  顾一昭死死压制住在心里跳来蹦去天崩地裂的小鹿,拿出毕生的演技大大方方笑道:
  “这不是萧世子……不,萧大人吗!”
  似乎过去两人之间的隔阂并未发生,她笑吟吟看着他。
  当初那段对话浮现耳边,明知道她如今的盘算是广撒网择婿,但萧辰还是冷不下脸来,连他自己都未觉察自己的眼中带了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原本想做什么已经忘了。
  花枝甚好。
  四月城中的海棠已经过季开败,但山间的海棠开得正好,繁盛一枝,浅粉和雪白、艳粉的各色花瓣交织成一片花海,胭脂点点、淡淡微红,满坑满谷的蹙在枝头,奉上一场春之盛宴。
  桃李闹春风,海棠独自停,有蜜蜂在嗡嗡嗡飞舞,一看就是在采蜜,反而衬托得山坳更加静谧。
  山间很安静,天空蓝得澄澈,站在山间亭子里看得见远处的街市,平坦大地上京城拔地而起,红尘嚣张,山野宁静。
  就如走了很远路途,两位故友班荆道故,居然有了几分和睦的味道。
  他们二人安安静静站在花下,谁都没说话,认认真真看这一树山野海棠。
  等山寺墙头那边响起了脚步声顾一昭才惊觉自己已经看了许久海棠,连肩膀上都落了几瓣海棠落英。
  她慌乱抬起头,后知后觉又觉得自己不用慌乱,可肩头传来微微的触觉,原来是萧辰轻轻拂去了她肩头的落英。
  顾一昭这才算是真正慌乱了。
  她磕磕巴巴想要说些什么,可脚步声越来越近,还伴随着小丫鬟的声音:“顾家?顾家可在?”
  山茶怕她过来贸然看见,赶紧大声应了一声:“在这里。”。说罢就与麦花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扶住自家娘子,往前走了几步。
  两个小丫鬟穿花拂柳而过,看到她们后声音激动:“我还当走错了呢!那边好大一片塔林,我家世子夫人说就是这个方向,我就说嘛……”,或许是穿越塔林让两个小丫鬟很害怕,所以她们发现自己安全后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顾一昭心不在焉听着两边的小丫鬟们互相对话,扭头往刚才站着的地方看了一眼。
  只见绿草如茵毯,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人?
  上官公子长得很有一副t风流仪态,金相玉质唇红齿白,虽然比起萧辰来说略有些脂粉气,但不管按照古代还是现代标准都算是个标准的美男子,摇着一柄檀香木古扇,说话风雅,举止辞趣翩翩。
  倒是侯夫人板着脸看他一眼:“还不给顾夫人请安。”
  “见过伯母。”上官公子向崔氏请安。
  崔氏本人就是颜控,虽然也觉得这公子鲁莽,可看到他长相之后就立刻觉得“年轻人嘛。难免!”,笑着见过他,又介绍顾一昭:“这是我家小女。”
  “见过顾家妹妹。”上官公子倒是很守礼,虽然乍见顾一昭时眼中流露出一抹惊艳,但很快就收起了自己的眼神规矩行礼,并不多看多望。就凭这一点崔氏就觉得这人不错。
  两边厢见过礼,世子夫人就笑道:“都说这里的斋饭好,我爬了半天的山如今可是腹中空空,少不得要请诸位陪我去用素斋。”
  “你这猴儿。就惦记着吃。”侯夫人佯装生气,笑着向崔氏赔罪,“我家这几个孩子没一个省心,大儿媳妇这般嘴馋,小儿子又顽皮,跟着来凑热闹,实在是叨扰了顾夫人安宁。”
  崔氏明白她这是隐晦为儿子的小小失礼而道歉,就也笑道:“哪里哪里,侯夫人这是谦虚,我看两位都是谢家宝树,想必未曾谋面的世子也是麟子凤雏。”
  今日本就是来相看,只是按照潜规则上官公子应当是来接母亲回家时候借机见一面五娘子,如此才显得含蓄而守礼,如今按照规矩讲也不算什么,未婚的男子陪着母亲上香,庙宇里偶遇另一家上香的官宦,实在也算不得失礼。
  侯夫人见崔氏并不是那等严苛的人,心里大大放松,于是两家一起去用膳,显得很是亲热。
  或许是长辈们的默契,侯夫人拉着崔氏走在前头,世子夫人服侍婆婆身后,这两个小辈就只能落在最后面了。
  才走了两步长辈们就如背后有狼虎驱赶一般加快脚步,眼见着几位长辈走得飞快,上官只好与顾一昭远远落在后面,对视苦笑。
  这一笑拉近了两人距离,上官公子笑着聊了两句一路上的风土人情,他居然也曾游历过四处河山,两人去过不少相同的地方,什么华山、大明湖、虎跑泉,顿时就更感亲切,聊得有来有去。
  【作者有话说】
  二合一,补上啦。
  第112章
  大相国寺的素斋做得不错:乌米饭里混合着切成碎末的荠菜碎,米饭里带着淡淡青菜香,吃起来很清爽;盐笋干与芋头一同红烧过,切得厚实的芋头块上沾染了浓厚油亮的红烧汁,连带着无味的芋头都多了红烧滋味;香簞片炒杂菇里头杂七杂八夹杂了各种小杂菇,据说是僧人们去附近山林里捡拾的可食用蘑菇,松蘑、鸡枞、白牛肝、榛蘑,都是城中难得一见的蘑菇,吃起来全是山野滋味。
  嫩嫩的蕨菜芽儿油盐拌简简单单,但蕨草掐了新鲜的沾露水嫩芽,所以很鲜嫩,光是那口鲜美就胜过荤食。
  粉丝胡萝卜小笼包则是另一番风味,将细细的雪白粉丝、炒软的胡萝卜丝和香菇剁成碎末后蒸包子,一口下去咸香满口,若是吃着油腻,就吃一口旁边摆着的腌渍黑木耳脆,脆生生酸辣开胃。
  甜食也不赖,黄米黍蒸煮后冷却压制成凉糕,上面撒了一层厚厚的葡萄干、海棠蜜饯,软糯香甜,甚至还有珍贵的雪白银耳羹,惹得顾一昭在心里惊讶:古代的银耳可是被称作山珍的稀罕物,有钱人用作养生,可一间山寺的饮食都能这么奢侈吗?
  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吃得很香,不得不说滋味上乘、摆盘精致,别说在山寺,就是放在京中轩裳华胄的簪缨世家宴请都不算逊色,一桌人食指大动。吃完后诸人移步茶楼,自有山寺的小沙弥上前来斟茶。
  顾一昭喝了一口自己眼前的茶,是龙井,再看身边崔氏的,是老君眉,不由得再次咋舌:这山寺也太豪奢了些。
  或许他们只有这样讲究才能吸引来诸多豪门贵胄的信众吧。
  上官公子端起茶碗笑道:“今日得信,无那风光餐不得,没想到刚说完这句我就得了一餐素馔。”
  不知道为何他忽然冒出一句诗来?
  顾一昭纳罕,见他仍旧笑吟吟看自己额发,再一摸自己额发,摸到了一瓣海棠花瓣,不由得明白过来。这句前两句是故园今日海棠开,梦入江西锦绣堆。说得是自己。
  她看着指尖拈着的海棠粉嫩花瓣,不由得想起萧辰站在花树下的身影。
  旁边的大人们不明白两个孩子在打什么机锋,却还是笑吟吟看着他们,甚感欣慰。
  上官公子虽然是富贵闲人,但学问极好,提起典故头头是道,一会说吕媭是吕雉妹妹,被封为了临光侯,嫁给了樊哙的戏文,一会说起了海棠花如何栽培移植,一听就是有钱有闲会享受的生活玩家。
  饭后大家都各自去禅房休息,顾一昭嫌禅房脏索性就在外面消食散步,其实禅房不脏,床榻是讲究的紫檀木,桌椅是发亮的红木,外出的垫子则是顾家自带,管家和丫鬟们早就将禅房布置得如在家般陈设。
  可顾一昭还是执意出门散步,直到走着走着又到了塔院的方向顾一昭才猛然刹住了脚步,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想消食还是想再偶遇那个人。
  “姑娘可要去摘几枝海棠插瓶?”山茶看出了她的心思,上前问。
  “不了。”顾一昭想想,使劲摇摇头。她狠心往反方向走,“我就随便走走。”
  直到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偏僻建筑前才住了脚步,这才察觉到自己走岔了路。主仆几人刚转过一座倒房,就“哎呀——”一声,差点撞到了一个匆匆路人。
  眼见着那人是个光头,穿着僧衣,头顶还遮着一长条方巾,将脸和头部遮挡得严严实实。
  虽然没有撞到,但两边走得急,带起来的风势将长巾吹开,露出了那个人的脸,让顾一昭看个清清楚楚。
  麦花还当是寺庙里的和尚,无语道:“你这个小和尚,怎么这么冒失?!冲撞了我们家小姐怎么办?”
  山茶要细心点,护住五娘子在身后:“这一带不是被封闭了么?只容得我们两家女眷出入,怎么还能有和尚过来?”
  那和尚匆匆低下头去,匆匆将方巾捡起围在头上,含糊说了声:“罪过罪过”,就低头又一溜烟跑了。
  “哎?你这人?”麦花急了,刚要说他两句,忽然意识到如今在寺庙不能大声说话,就撇撇嘴罢了。
  顾一昭则惊讶,她一眼就认出他身上的织锦绣暗纹青布衣裳松江府一年才能产出区区几匹,那对看似朴素布鞋的千层底是浸水不湿的蚕丝布,再说他那头顶,怎么没有香烧过的烧戒香疤痕迹?
  他分明是个假和尚!
  再联系到萧辰的出现,顾一昭猛地一惊,忽然意识到萧辰出现在大相国寺或许也与此有关。
  就说嘛,他这样刀口喋血的人又怎么会在山里拜祭什么?
  从前是贵公子,后来淬了火血,也是贵公子,骨子里那份矜贵和傲慢挥之不去。
  这些天他的传奇经历已经在京城传播开来,他几月前在安南边境战死,可过了几月又回到了京城,说是当初掉入江水别人误以为他战死,实际落水后被当地土人所救,治疗好伤口后就又回到了京城养伤。
  可他那样操刀必割,执斧必伐的性子,又怎么会安心修身养性四处闲游闲逛?
  怀着这些疑惑,顾一昭回到了禅房,等诸人起来后就又随着诸人一起下山,心里总觉得困惑不已,想去寻萧辰询问,但又怕他误会自己是要搭讪,便熄灭了心思,将这件事藏到了心底。
  从山寺下山,上官家就吩咐公子护送顾家母女回府,一路嘘寒问暖,路过的街景上大凡有什么好吃好玩的老字号都零零碎碎买了一份,吩咐给顾家送过去,待回到府里,那些东西也被店家送到了府里,崔氏对上官家很满意:“难得的是姿态放得低。”
  这种豪门大户的公子大都是娇养的,能俯就来迁就照顾别人的时候甚为难得,上官家能这么做,也展现了他们求娶的诚意。
  不过再满意也要接着见下一位,崔氏水都没喝一口,就依照之前的约定又去诚园见了曹大太太和她侄儿。
  再见仲正初,他眉目间已经多了些成熟,不再似从前那般势在必得春风得意,而是沉淀了些风霜,说实话倒比从前那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样要好上很多。
  曹大太太连演都不演,就打发侄儿:“去带着你妹妹和顾家娘子去看看园子里的凌霄花。”
  这座诚园是一位公主家的庭院,经过多年经营枝繁叶茂,平日里也接待亲友,也借给相熟的人家请客。
  听说这棵t凌霄花就是园子里一大特色,郁郁葱葱到从藤蔓长成了大树,趴在一座二层小楼上蜿蜒而上,橙红色的大花蕾茁壮生长在深绿藤蔓间,很是壮观。
  曹家小娘子陪着走过来就借口自己要去二楼摘花,留下了仲正初和顾一昭。
  仲正初或许是知道了顾一昭已经在四处相看人家的消息,居然也是直接开门见山,忽然道:“当初五娘子言语间说我太过曲高和寡,我当时年少气盛不大赞同,可经历了这三年在下却觉得五娘子说得极有道理。特意来谢过五娘子。”
  从前他听说哪个官员不对就参奏,可这三年见多了才明白许多事是不得已,好比工部要营缮水堤,户部一时半会批不出来,眼看雨季要来,工部尚书就想法子将屯田司的一笔款子挪去给都水司修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