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上青云 第35节
  “那现在也没报复成啊。”六娘子嘟哝嘴,“依我看太太对我们还可以,安生过日子不好吗?”
  “哼!你就知道每日书呆子一般看书,你安心过日子看书,娘受过的苦又怎么报?”三娘子住了脚步,恨铁不成钢拍了妹妹一下,“没良心!”
  她素来爱护妹妹,没打过骂过她,所以六娘子惊愕了半天才想起生气,她涨红了脸,狠狠回嘴:“太太进门十年,娘在福建独自待了六年,就算受气也才受了四年,何况太太的做派她也不像什么给人气受的样子……”
  “你懂什么?!”三娘子气得说话大声了许多,往日里那云淡风轻的样子也荡然无存。
  路边一树绯红乌桕树枝叶晃动,惊出一只棕背伯劳鸟,摇落满树鸡心形红叶。
  “娘与爹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要不是娘的身世低微,哪里轮得上旁人?”三娘子眼看四下无人,说话便大声了起来。
  “四姐!你疯了?!你说什么胡话!”六娘子吓得慌张,左右打量两人丫鬟远远跟在身后,也不知道听见了多少,便赶紧要去捂她的嘴。
  “你捂什么?!”三娘子或许是平日里压抑得久了,此时疯起来也地动山摇,一扭头躲开妹妹的手,“我难道说错了不成?前头太太也就算了,难道续弦还轮不到娘么?”
  六娘子满脸迷茫,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个姐姐,半响才回过神来,痛苦看着姐姐:“四姐,你我今后都要婚嫁,难道你今后嫁人过去,就不与那边的通房大丫鬟相处么?”
  她素来知书达理,从来不曾说过这样直白的话。
  三娘子要骂她,可嘴张开,要训斥的话转了一圈就怎么也说不出来。可脸上不服气的神色是挡也挡不住。
  “你在娘身边待到三岁就被送去了老家,当然不及我在娘身边时间久。”半响三娘子才转移了话题,“我看到娘是委屈的时候多,你口口声声说知道太太为人,可你也看到娘的为人了,她不争不抢,顾全大局,自己咽下去多少苦楚?!”说着说着声音哽咽了。
  三娘子抬起脸,努力不让眼里的热泪流下来,“你既然眼热嫡母,自去跟着嫡母嫡女一家亲,我反正不离开娘!”
  说着眼泪终于掉了出来:“就像这次衣服之事,外人提起来还会说我们小题大做,说我们只知争抢,可事实上是只有你我二人才知道其中酸楚。当初我跟娘在一起,我清晰记得寒冬腊月就我们房里炭火是旁人挑拣剩下的银丝炭,娘跟爹说,爹还板起脸训斥说太太屋里用的还是一般的木炭,只因银丝炭燃烧无烟才特意送给我们房里用,但那炭全是炭渣,火钳都夹不起来……”
  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抽噎得肩膀一起一伏。
  见姐姐哭了,六娘子心就软了,本来那些责备的话也飞到了九霄云外,她踩着满地咯吱作响的乌桕红叶与灰棕色的乌桕子颗粒,走到姐姐身边小心劝慰她:“四姐,别哭了好不好……翠缥色改好了也能与黄叶搭配,反而更出彩,我有个翠羽的玉冠还能借给你……”
  三娘子破涕为笑:“谁要你的玉冠……”
  *
  四姨娘早早就给顾一昭开始装扮,挑了芙蓉玉手镯,又挑了粉碧玺镶金的并头荔枝簪,说是衬着鹅黄色会更出挑。
  都被顾一昭婉拒:“娘,又不是唱堂会,要那么鲜亮作甚?”
  “我怎么生了个这么没心眼的孩子?”四姨娘拍大腿,“太太素日里都扮菩萨,可今日里连菩萨都不装了,给二娘子搭那么明红的衣裳,还不是有想头?”
  她提着女儿耳朵训诫她:“能让太太冒这么大险,说明是条大鱼!”
  顾一昭不以为然:“齐国大,非我偶。”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听不懂!”四姨娘硬扯起女儿手腕,将芙蓉玉手镯硬是撸到底套到了女儿手上,“在乡君跟前露露脸也是好的啊。她毕竟是高门出来的,又有诰命,沿途经过那么多州县,跟那些大户女眷们聊聊天,说不定也会聊起你的名字,日后若是正好说起婚事,也能有个好印象不是?”
  顾一昭无语。娘也想的太久远了些。
  她连赵飞鸾都不争,自然也就不会在这时候争,因而将首饰都摘了,还是只戴了太太给每个小娘子都打的长命锁就作罢。
  气得四姨娘嘀咕:“虽然那长命锁镶金带玉,可它是救过你的命啊?怎么每次就都只戴它一样?”
  顾一昭装听不见。
  她对嫁入高门并无抵触之意,但也清楚明白仰家和萧家绝非自己良配。
  “娘还是别费力了。”眼看着四姨娘又要去折腾七娘子,顾一昭只好将话说得直白些,“当初鲁王势弱,阚家满门流放,这样情形下阚二娘和阚三娘都能说服婆家一力支援鲁王,可见都是魄力和说服力一等一的人物,这样的人怎么会听乡君或儿子的话就定下孩子婚事?”
  四姨娘这回听懂了,讪讪然放下手里的手把铜镜:“也罢,能从婆家搂钱给娘家的媳妇,是不好拿捏。”
  八月十五t当天,眼看一切布置停当,小娘子们早早就穿衣打扮好去听松堂太太跟前聚齐。
  大娘子戴了一对芍药绒花耳环,发间也簪着芍药绒花发簪,看着栩栩如生,手腕间就带了一对粉晶立体芍药的手镯,粉晶不贵重,难得的是整块雕刻栩栩如生,在她手腕间一抹芍药花横斜,正好锁住腕部,看着很是精巧,正好搭她芍药色的衣裙。
  四娘子穿着柔蓝色衣裙,配了一个镶蓝宝石葵花金簪,三层葵花,金丝做的花蕊,花瓣上镶着矢车菊蓝的蓝宝石,圆圆的老宝石憨憨厚厚被金边包裹,有一份圆润古朴的感觉,正好冲淡了四娘子平日里斤斤计较的戾气,让她也多了几丝管家小姐的端庄。
  六娘子穿了仙米色,却也奇怪,她在衣裳腰部绣了一圈橙色的枇杷图案,在裙角又绣了一只小猫玩枇杷的图案,难为她这么短时间就绣了这么多,只这么简单一加工,整件衣裳颜色说不出的和谐好看。
  不过没看见三娘子,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生气?
  顾一昭看二娘子戴了镶嵌红宝石的金冠,各个红宝石都有拇指那么大,是极正的鸽血红,金冠上垂下长长的流苏穗,随着她走动就轻轻摇晃,正好将曦宁性子里那一抹刚硬变成了俏皮灵动,唇边也抹了同色系的口脂,看上去神采飞扬。
  要知道这回男女相处也不过是在仪门见礼时匆匆一瞥,崔氏为了这几秒钟的相遇就费尽心力给女儿这般装饰,可怜一副慈母心肠。
  顾一昭就心里一软,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小瓷盒:“我这里有好东西,给二姐用用正好。”
  瓷盒里是她自己用蓖麻油、猪油、甜杏仁油、玫瑰汁、蜂蜜一起调制而成,是近乎无色的护唇膏,被她用来秋冬防嘴唇起皮皲裂。
  此时用小猪鬃刷蘸取一点,先在盒盖上小心打圈化开,再调重几笔刷在二娘子的唇珠、下唇唇珠阴影处。
  姐妹们围过来,好奇看顾一昭给二娘子刷唇油。
  只见她浅浅几笔,就让二娘子的唇部一下变得立体了起来,唇珠饱满高耸,搭配二娘子今天的整体装扮,让她妩媚透着张扬。
  小娘子们惊呼起来:“平日里五妹不显山不露水,原来在此处藏着呢。”
  顾一昭笑:“这算不得什么。”,她只是小小利用了一下现代的化妆理念。来到古代才发现这里崇尚整体气质的自然高雅美,现代崇尚立体骨相美,这回将二娘子唇形描摹得立体些,立刻就让她气质大变。
  姐妹们就围着顾一昭:“我也要使!”、“给我看看。”
  顾一昭笑着将自己的小瓷盒收起来:“这可是我自己调制的,用了十几种料,谁要用,得给我交钱!”开玩笑般将此事揭了过去。
  太太看在眼里,明白顾一昭是有意给二娘子抬轿,心里更喜欢这孩子,笑着微微颔首。
  一家人正玩闹,就见丹参进屋来回禀:“太太,三娘子说自己崴了脚,不能外出见客。”,身后跟着三娘子的丫鬟望春。
  太太看了一眼望春。
  望春似乎很是心虚,忙低下了头:“回禀太太,我家小姐踢毽时不小心踩到了石子,扭伤了脚踝,眼看今天要赴宴还好不了,只要命奴婢来跟太太告个假,说是今晚的团圆宴就不去了。”
  如此拙劣的借口。
  几姐妹探究的眼神就都看向了六娘子。
  六娘子脸上发烫,垂首,将垂下的腰带揉捏成一团。
  四娘子就笑道:“既然三姐扭伤了脚踝,正好派人请个正骨大夫上门瞧瞧,不然耽搁了变成跛子可如何是好?”
  “不用不用。”望春条件反射般开口。
  见诸人都看过来,又赶紧找补:“我家娘子说要点药油揉一揉,说不定明日醒来就好了,不用劳师动众。”
  二娘子嗤笑了一声。四娘子也跟着笑:“这么大人了,倒在客人来时耍脾气。”
  六娘子抬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太太慢悠悠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丝毫没将三娘子的赌气行为打在眼里,又扭头对孩子们说:“时辰差不多了,你们爹还等着呢,赶紧去正门迎接客人去。”
  说着就起身招呼女儿们往外走,将个望春晾在原地。
  “太太”望春目瞪口呆。
  就是女儿们都有些惊讶。
  钱妈妈倒心知肚明,三娘子还是太嫩,以为自己甩脸子不去赴宴就能为难太太?
  太太索性不把你当回事,横竖是你自称崴脚,在老爷那里说起来也只说你自己不去,跟太太何干?
  三娘子估计是盘算太太在外人面前要装阖家团圆,忽然少了一个庶女外人会探究打量太太,琢磨太太是不是苛待庶女,可高门主母哪里会在乎那点细枝末节?
  三娘子若是想趁着阖家团圆的机会围剿太太,只怕这一招失算了。
  顾一昭落在后面,吩咐望春:“太太说过闲杂女眷都要清场去往枕流斋,以免冲撞了客人。既然三姐不去赴宴,那你们寻个竹编软榻将她抬到枕流斋吧。”
  说罢便也不等望春回应就随着太太扬长而去。
  女眷们在门口侯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等到客人。双方在仪门见礼,顾一昭也混在人群里大着胆子瞧了一眼王公公。
  王公公穿着寻常读书人喜欢穿的蓝布斓衫,腰间并无任何配饰,只发间簪一枚通体黝黑的黑曜石发簪,看着就像个普普通通的书生。
  毫无传说中的奸佞之相。
  顾一昭惊讶,随后又想,亲爹看着也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谁能想到他每天都风雨无阻给太监请安呢?
  王公公至少明面上很周到,就连顾温弘问好时磕磕巴巴他都没放在心上,不过淡淡一笑,示意将身边人一托盘徽墨递过去,视作见面礼。又笑赞道:“过了二门才发觉府上别有洞天,到处园林草木,是个好去处。”
  “您真是折煞微臣。”顾介甫赶紧谦虚,“先祖宦游苏州时曾置办了这处园子,几经修缮才略有起色,今日得大人赞叹,真是让卑职脸上有光,可依照卑职的意思,却是大人大驾光临才让蓬荜生辉。”
  不愧是苏州马屁王。
  王公公笑起来,很是适意。
  顾一昭忍笑,却觉察有人在看自己。
  她抬起头,就看见人群中的萧辰。
  许是今日过节的缘故,他穿的比上次郑重些,墨蓝色衣衫,银线暗纹绣着竹叶,一条同色素缎内夹皮革腰带,并未束冠,简单簪乌檀木簪,又古朴郑重又低调。
  此时他正打量着她。
  那对明亮到灼人的目光有顾一昭看不懂的探究,即使与她对视了也不躲开,坦然而镇定表达着自己的好奇,有点像温室中什么都有的天之骄子,觉得一切都尽在彀中,却忽然遇到一个奇人奇事,所以起了好奇。顾一昭赶紧挪开眼神,转而看向了旁边。
  比起萧辰的低调,仰鹤白简直像一只胡里花哨招摇的花孔雀,厚重夹金线的云锦袍,眼色是柿子红盘绦朵花遍地金,腰系明黄金带,均匀镶嵌着宝石,周边缠枝花的金托上星点散落种种小宝石,正中众星捧月围着一个硕大的祖母绿。
  此时他正笑眯眯扶着乡君一边跟太太恭顺说话,一脸的恭谨沉稳,可觉察到顾一昭在看他,立刻抽空跟她使了个鬼脸,眼露戏谑,仍旧是那个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做派。
  问过好之后,女眷男丁就各自上船,由着船娘撑船将大家分别运往两座小岛。
  顾一昭跟在姐妹们后面上了船,一起往卧波阁而去。
  卧波阁建在湖心小岛上,二层小楼,四面开窗。
  早就有仆从打开所有窗户,铺设桌椅摆上佳肴准备迎宾。
  三娘子并不在卧波阁起居,只是充作书房,住在卧波阁后面的一排房舍处,此时那排房舍门窗紧闭,只有扫院的婆子,看来人都已经乖乖搬到枕流斋了。
  顾一昭放下心来,进了阁她难免四下打量:好奇三娘子平日里是如何在四面漏风的卧波阁看书的。
  不过书架都在一楼,特意打扫过,看着也很雅致。
  太太就给乡君介绍:“这是我家三女儿,平日里在这阁里看书,不过今个儿崴了脚,如今去她姨娘身边静养去了。”
  六姨娘就暗自惋惜:若是三姐不作妖,今日不就是很好的露脸机会吗?这时候三姐只要上前,将自己平日里读的书文介绍一二,或是指点乡君看自己素日的画作,甚至抚琴鼓瑟,都能一举从众多女儿间脱颖而出,又何必跟太太耍小性子闹脾气?
  乡君对三娘子没什么印象,倒拉起大娘子的手:“我看你家女儿各个水灵灵,其中啊,当属老大最平和中正。”
  曼宁生来满月脸雪白肤,或许是老太太身边长大的缘故,整个人透着几分母性的包容和慈爱,自然很讨老乡君喜欢。此时她也笑着扶乡君上楼:“您谬赞,曼宁倒觉得几t个妹妹各有各的出彩。”
  登上二楼豁然开朗,门窗洞开,整个湖面波光粼粼,在夕阳映照下浮光跃金,岸边红枫黄栌银杏齐燃,倒影入水,仿佛水中也跳跃着火焰。
  诸人陪乡君坐下,便开始设宴。
  燕翅羹、黄焖鱼骨、八仙过海、四品锅、蜜制金腿、寿字油糕……种种山珍海味便轮流上桌。
  酒至三巡,从湖面上飘来渺微的古琴声和歌声,听得似真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