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上青云 第8节
  “那么软的地衣!那么嫩的笋!那么白的竹荪!”四姨娘在房里一边比划着,一边长吁短叹,说到心痛处“邦邦邦”直捶心口。
  谁知晚饭时,大房的豆蔻就领着灶娘送来了一桌菜:“太太看见就来了兴致,叫后厨做了菜,还叫我给姨娘补上月钱。”
  顾家姨娘们的月钱是二两四串钱一月,三个月就是六两并十二串钱,摆在木盘子里分外夺目。
  四姨娘喜出望外,将还在捶打胸口的湘妃竹“不求人”1放下,扑到银子上左看右看。
  顾一昭从里面捞了一串铜钱给豆蔻:“劳烦豆蔻姐姐跑这一趟。”,上次在太太房里豆蔻将茶替换成白水,就让顾一昭对豆蔻颇有好感。
  “快别客气了。”豆蔻笑嘻嘻将铜钱递过去,“我捞这巧宗是为了透透气,可不是为了银子。”
  顾一昭明白过来:四姨娘穷又抠,大房的丫鬟们自然不愿意跑这一趟,想必豆蔻性格温和才愿意接下这活计。
  越是这样越不能亏待了好人,顾一昭便将手腕上一个玛瑙戒指抹下来递过去:“算不上值钱玩意儿,但好歹是我们娘俩谢姐姐的心意。”
  豆蔻要拒绝,顾一昭佯装板起脸:“姐姐不收,可是嫌我们寒酸?”
  豆蔻便不再坚持,收下了玛瑙戒指,又行了个礼:“哪里是嫌寒酸,是……”,她咬咬嘴唇不再说话,却莫名其妙转移了话题:“先时我姥姥还活着时,也是崔家的灶娘哩。”
  怪不得,原来是移情四姨娘曾做过灶娘,体恤娘俩生活艰难。
  顾一昭对她笑笑:“豆蔻姐姐若是不嫌弃,得闲来我房里打打牙祭。”
  “就是,我做灶娘也是一把好手,下回给姑娘烧我的绝活炖猪头!”四姨娘虽然看不懂人情往来,却听懂了灶娘这句话,黏在银子上的目光转而怜悯看着豆蔻,手却还没忘了捏着银子。
  “敢情好。”豆蔻笑着应付两句,再行礼退下时几人之间的氛围便亲近了不少。
  送走豆蔻,四姨娘便宾退丫鬟们,紧闭门窗,开始数钱。
  顾一昭也觉得饶有兴趣,
  她比较熟悉的是“一贯钱”,贯就是绳的意思。
  可真穿越到了古代才发现,一贯钱用麻绳串起来一千个铜板,如果单独一串大约有一米五,非常巨大3。
  民间便在一贯钱之下又使用了吊和串的概念:
  一吊是500文,俗话里骂人“半吊子”就是250的意思。
  “串”,一串250文,是一贯钱的四分之一,大约有a4纸那么长,也更方便携带4。
  按照顾一昭用手机衡量一切尺寸的习惯,目测这一串钱大约有两个手机那么长,这么四串一提溜,才算是一贯钱。
  想想《红楼梦》里也曾提到过一贯等于四串,想必流传到了后世出现偏差,倒让后世误以为一串就是一贯。2
  本来四串钱=一贯=一千文=一两银子,可发展到明代通货膨胀,要一千五百个铜板才能兑换一两银子,所以民间才会把“两"和“贯”分开,四姨娘的月钱也就是二两四串钱,而t不是三两。
  四姨娘将十二串钱分给女儿一半,装进了钱匣子做零用。
  可六个小银锭怎么藏却难煞了她。
  最后分成了三批装进荷包里,再将三个荷包鬼鬼祟祟放到了带铜锁的梳妆匣里、地上残砖的缺口下、尿壶底下。
  想一想还不把稳:“小偷拎着梳妆匣走怎么办?横竖也就是一斧头就能劈开锁头。”,将板凳放到圆桌上,就要上房梁藏荷包。
  顾一昭:……
  她赶紧打岔:“娘,先尝尝太太送来的山珍。”
  四姨娘这才听见自己肚子“咕咕咕”叫,想起山笋竹荪地衣,大叫:“啊呀,钱果然能充饥。”
  【作者有话说】
  不求人”1:明代称挠背器为不求人。
  2:参考了少读红楼的《红楼梦里的“一吊钱”和“一串钱”,到底是不是一样的?》在甲辰本、戚序本和程高本当中是“一串钱”(红色圈出),在乙卯本、梦稿本和庚辰本当中却是“一吊钱”。
  3:一贯钱长度来自百度贴吧——古币吧,楼主小八路28的帖子——《一贯钱,好长》
  4:参考了百度贴吧——红楼梦吧——楼主雪染琴的帖子《仅以《红楼梦》文本试论“几串钱”的数额》和毒舌小红帽《《红楼梦》:王熙凤口中的“四串钱”是多少,等同于一吊钱吗》
  考据好慢,查了好久资料,但也很有成就感。希望读者们多多指教。
  第8章
  竹荪母鸡汤、嫩笋烩金华火腿鸽子蛋、地衣酱肉包,再配上蜜汁火方、鲍肺汤这样寻常姨娘吃不到的美味,便知道这一桌菜是厨房特意孝敬太太的。
  “我们也算是沾了太太的福。”四姨娘一屁股坐下,伸手去捞筷子,美滋滋准备开吃。
  “且慢!”顾一昭抢过她的筷子,面对四姨娘不解的目光提议道,“不若给丫鬟们赏些下去?”想让下属死心塌地,可不能光靠画饼啊。
  顾一昭昨天看过丫鬟们的菜,黄豆炖豆芽、香菇、蒜苗、萝卜,里头漂浮几片肉,数量不是很多。虽然比外头的平民吃得好,但毕竟也只是普通大锅炖。
  得宠丫鬟像是大房自然有太太赏下来的饭菜,再不济厨房也会孝敬有头有脸的仆从,像红楼梦里柳嫂子巴结晴雯,一个芦蒿巴巴儿问肉炒还是鸡炒,人家嫌腻,她非但不生气还说‘自己发昏’,炒制后“狗颠儿似的亲捧了去”。《金瓶梅》里贲四娘子置办了一桌酒菜宴请四大丫鬟。这些得势者少不了好吃食。
  可是像不得宠的丫鬟或是四姨娘这样冷灶处,就只能委屈大伙儿跟着大厨房吃大锅饭了。
  唯一好一点的是四姨娘对丫鬟们很是宽松,吃饭时自己吃而不是让丫鬟们服侍,丫鬟至少还能吃口热乎的。
  此时听顾一昭提议,四姨娘也点点头:“很该赏下去,都是爹生娘养的,没得让人家白白做丫头。”
  木兰自然拨了一份给丫鬟们,又要上来谢恩,顾一昭赶紧摆摆手婉拒。
  娘俩折腾一回,这才专心吃饭,菜却还是热乎的。
  顾一昭仔细打量,才发现原来顾家的碗、盘别有妙处:盘子和碗是中空的,里面灌入了热水,起到了给菜保温的作用,世人唤作“温盘”、“温碗”。
  一饮一啄都见底蕴,想想现在住的地方,只因老祖宗也曾在苏州当官所以建了别院不说,居然在别院又另建了祠堂,足见奢侈讲究。
  怪不得要宅斗,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地衣被称庄子上百姓称作“雷公菌”,说是春日打雷才会出现的上等品,厨房很是上心,将地衣里头混合的青苔、松针捡拾得干干净净,这才与
  得月楼的五香酱肉一起剁碎,包进了小笼包。
  发酵过的小笼包外皮雪白,冒着腾腾热气,吃一口面皮都觉得软和香甜,白面特有的甜泛上味蕾,里头蓬松的结构更是让人口中回津。
  里头的馅料更是一绝:墨绿色的地衣薄薄的,吃起来却脆生生中带着柔韧十足,“咔嚓咔嚓”,口感非常独特,比木耳多一点韧劲,比海藻多一点脆,带着山野间特有的春日气息,格外鲜。
  混合了五香酱肉,肉香四溢时地衣脆爽正好解腻,嫌地衣单薄时酱肉喷香补充不足,馅料里两种成分一文一武,正好互补。
  得知顾一昭主动投诚了太太后,第二日去请安姐妹们看顾一昭的态势就不对。
  三娘子目光充满探究意味,六娘子刮目相看。
  四娘子多了些友善,倒是二娘子仍旧是不冷不热,满脸傲气。
  顾一昭本人仍旧是那副波澜不兴的模样,顶着几对探照灯一样的目光走入正堂,如往常一般恭顺行礼。
  太太本人待四姨娘也多了些和气:“可怜见的,怎得下雨天还淌水过来?拿双宫样棠木屐给你。”
  棠木漆得油亮,木屐样式时兴,边沿金线画了一圈蝶恋花图样。四姨娘忙道谢:“多谢太太。”,看了看木屐又咂吧嘴:“下雨天我穿了木屐钓鱼,给太太加个菜。”
  屋里就笑。
  太太招呼她:“等不及你的鱼,先喝喝我的茶。”
  太太房里的木樨青豆茶是将烘干的青豆撒上黑芝麻,腌渍好的桂花酱,与一小撮盐巴,漂浮上两丝橙黄的橘皮丝。
  顾一昭喝不惯这种又咸又甜还一堆小料的茶,不过不能失礼,便勉强自己喝了一杯。
  再续第二杯的时候,顾一昭心里已经有些勉强,可定睛一看,自己茶杯里清清爽爽是一盏清水。
  顾一昭微怔,却见倒茶的丫鬟冲她善意眨眨眼。
  原来是太太身边叫豆蔻的一个二等丫鬟,想必是看她喝得勉强所以换了清水,顾一昭便也趁着诸人不留意,冲她笑笑。
  四姨娘出来后跟顾一昭咬耳朵:“太太莫不是假好心,故意做出大房的宽厚样子?”
  顾一昭哭笑不得,娘啊,该算的时候不算,不该算的时候又乱揣测。她拍拍四姨娘的手背:“太太捏着您的身契不够威胁,还需要讨好您吗?”
  四姨娘缩缩脖子,转而又高兴起来:“刚才太太还给我一盒子松瓤鹅油卷,回去咱娘俩打打牙祭。”
  松瓤鹅油卷外表有点像小花卷,但要比花卷更加酥酥软软,一口下去软绵绵在嘴里,发酵过的面卷内里结构松软,充满空气,所以吃起来也是软得像云朵。吃起来更像点心而不是主食。
  滋味也不错,顾一昭原本以为鹅油的就有鹅味呢,谁知压根吃不出来腥味,只有奶香十足,香甜无比。惹得人忍不住一个接一个吃。
  四姨娘吃了一个又一个,又担心积食:“留着午膳时再吃。”,嘴里这么念叨着可到底还是又掀开盖子偷偷摸了一个。
  顾一昭只做看不见,在旁边厢房里听山茶说话。
  山茶果然效率,很快就拿到了信息,进来絮絮叨叨跟顾一昭汇报:
  “……六娘子嫌山庄潮湿打湿了她的宝贝画册……佃农给二娘子送了一头小羊羔烤肉,二娘子哪里舍得吃?张罗着给羊崽子喂米喂水,还拿了一块织金宝相花的锦缎给羊崽子缝小衣裳……”
  顾一昭认真倾听。
  “嗡嗡嗡”房舍里飞进来一只野蜂,找不到窗口急得乱撞。
  四姨娘丢下松瓤鹅油卷,张嘴欲唤其他丫鬟进来,可一看顾一昭主仆两人认真样子,便又合上嘴,自己手忙脚乱驱赶野蜂。
  “……刚来时二娘子铺盖还没拆,就叫人去附近县城买了几本书回来。”
  “三娘子托看门的老苍头买了一本《保定河山志》。”
  顾一昭神色一顿。
  三娘子怎得对保定感兴趣了?
  保定是大宁都司的驻地、京畿北大门固然不假,可三娘子远在苏州,买那里的河山志干什么?
  此时地图是重要军事资料,河山志不会描绘地图,只有些风物人情罢了,三娘子看保定的风土人情做什么?
  “莫不是想吃驴肉火烧了?”四姨娘听见,咂吧下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呢。”
  顾一昭百思不得其解,却又直觉上觉得有问题:三娘子不爱看书,怎么忽然买风物志?
  再说,郑妈妈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又是为了什么?
  主母撂下一大家子来别院避住,又有什么内幕?
  是以她这一天明面上绣花,实际却在琢磨这件事,直到掌灯时还放不下手里的活计。
  山矾上前将一盏红纱铜灯点燃,手脚轻便姿态玲珑,半点灯油都没倒出来。
  铜灯边缘还有点绣绿,灯油特有的油脂四散,灯芯打结处一缕黑烟袅袅而起,既比不上太太那里的宝盖珠络琉璃灯、羊角镂金灯,灯油也差强人意,不够纯净导致燃烧起来冒出黑烟熏得人眼睛生疼。
  山矾点完灯后却没走,而是小声问顾一昭:“五娘子……”
  看着有话要说,顾一昭看其他丫鬟不在,便点点头:“你说就是。”
  山矾便仰起头,诚恳道:“二t娘子买的书,是高力士、李辅国、王继恩、童贯等人的传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