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上青云 第6节
  顾一昭虽也听不懂,但直觉知道这不是好话,明智选择了沉默。
  倒是四姨娘多嘴:“星姐儿,这话什么意思?”
  六娘子只是捂嘴笑,冲着四姨娘摇头。
  反而是她的侍女开口:“回姨娘,唐时郭弘霸为了讨好生病的高官,亲自尝粪试探,果然当上了御史,被人骂作尝粪御史。”
  原来是讽刺四娘子巴结太过。
  三娘子赶紧轻斥侍女:“哪里有编排主家的?我看这丫头该掌嘴。”,
  又轻拍六娘子一把,打圆场道:“老六就是嘴上促狭,四妹妹素来孝心可嘉,哪里就是你说得那样?”。
  看似在帮四娘子说话,实则是拉偏架。
  她已经斥责了六娘子,四娘子就不好开口了。
  只好讪讪找补了一句:“别看六妹妹是姐妹里最饱读诗书的,可嘴上那刻薄劲却不输市井。”
  六娘子毫不客气:“子曰: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正是读书多才会骂得酣畅淋漓。”
  顾一昭坐在其中,忽然觉得这些古代小娘子可比前世那些肮脏政客有趣多了。
  因着厨下呈上了银丝鲊汤,太太便顺势留了众女儿们吃饭:“难得一起用早膳。”
  这种母慈子孝的场景按道理四姨娘应该识趣告退,但她看见甜白瓷大盆里冒着热气的银丝鲊汤后眼睛就挪不开了:“那妾身也偏太太一顿。”
  太太这里的早餐果然不同凡响:红膏炝蟹、油焖笋、藕脯、菜卤笋、马兰头炒笋……
  光是主食就有:黄鱼面、荷花饼、香蕈荠菜水晶饺、蟹粉包子、片儿川、山药百合粥好多种。
  透明的水晶饺里面嫩绿荠菜、粉红虾仁、淡褐香菇,看着精巧。
  红膏炝蟹的红橙色蟹膏蟹油流得到处都是,咬一口满是鲜美。
  藕脯里各色藕莲子红枣白果马蹄红豆炖得软烂,又甜又糯,赶紧将嘴巴都甜得黏上了。
  太太示意小丫鬟给女儿盛:“都说三月黄鱼四月虾,曦宁自幼就喜欢黄鱼,正好尝尝。”
  也没忘了招呼各位庶女:“给她们几个一人上一小碗黄鱼面,再上一份木樨清露冲菱角粉解腻。”
  又嫌弃:“这还是去年的菱角,早就不鲜甜了,也就趁着如今青黄不接吃个稀罕。”
  这黄鱼面是挑了江上的小黄鱼,先是将鱼肉鱼骨煮成奶白鱼汤,煮了一夜,直到汤里连半点鱼肉都看不见。
  煮好的汤面放入鱼汤里,再将拇指粗的小黄鱼剥出鱼排用葱姜水腌制过煎锅后铺在面上,旁边码上春笋条、荠菜末、香葱丁,看着就色香味俱全。
  喝一口奶白鱼汤,鲜香满口,再就着鱼排吃一口面,简直鲜掉眉毛。
  顾一昭这样不讲究口腹之欲的人都吃了一整碗。
  太太自己则在喝银丝鲊汤,一边喝一边称赞:“时姐有心了,这与我娘家腌的那个味一样。”
  四姨娘则在旁一会询问灶娘那荷花饼是如何掐成花瓣形状,一会给太太出主意:“过些日子到立夏,我给太太摘乌叶做乌叶饭。乌饭叶浸泡后淘箩搓洗,和糯米一起煮成乌蓝色,又好看,又鲜甜。”
  一边说还咂吧了下嘴,似乎在回忆记忆里的美味。
  太太没有怪她多嘴,而是颇有兴致:“好。”
  要住到立夏?顾一昭筷头一慢。
  到底出了什么事,能叫当家主母放着一大摊事不管直接在别院住这么多天?
  第6章
  等吃完饭,诸人漱口后又喝起了茉莉香片。
  顾一昭闲闲开口:“昨日我翻书,看了一句柳线牵风缀玉帘,下一句却怎么也想不出来,都说六妹妹学问好,还请六妹妹指教。”
  孩子们讨论学问,崔氏乐见其成,笑眯眯点点头:“我们这样人家女儿,到底是要读书的。”
  顾一昭就想,原来古代还是很重视女子读书的,想想也是,《红楼梦》里黛玉说“略识得几个字”只是出于谦虚谨慎,别说主角团,就像李纨贾敏都是饱读诗书,纵观全篇也就王熙凤一人不读书,但也认识简单的字。
  “桃花、柳树上雨水滴答……”六娘子果然上钩,“那桃花带雨悬银珠如何?正好工整。”
  “果然好句。”顾一昭拍手。
  六娘子跟自己同岁,才七岁的年纪,居然能对出这么工整的对联,当真厉害。
  四姨娘听不懂诗词,却也懵懂搭话:“这什么桃花,什么银珠,不就正是我跟前叫银珠的丫鬟?”
  顾一昭趁机从太太、郑妈妈、二娘子几人面上扫去。
  见她们神色平静,不像知道这丫鬟的意思。
  再加上太太虽然冷漠些,但看她这两天行事是赏罚分明的人,要赏卧底早赏了,不会拖到昨天才赏。
  两相结合,便知这丫鬟并不是太太的人。否则当众揭发银珠不是打太太的脸?
  顾一昭心中有数,便知如何行事,装作天真:“银珠今日正好簪了桃花,可不就是顺应了我这对联?人在哪儿呢?赶紧上前,给太太请个礼。”
  诸人顺着她手指方向,都看向了站在后头的银珠。
  果然桃花簪耳边,俏生生面如桃腮。
  银珠今日正得意,还以为顾一昭有意让她露脸,闻言挺了挺胸走到前头,行了个礼,还抚了抚自己耳边的桃花。
  “你这丫鬟……”郑妈妈眼尖,一下就看见荷包,蹙眉,“腰间挂的荷包……?”
  银珠闻言色变,本能想去捂荷包,手伸到一半却赶紧又缩回来,一时进退维谷,汗如雨下。
  早有侍女手快一把撕撸下来,送到郑妈妈手里。
  郑妈妈打量后狐疑:“这荷包不是今春我们府里发的云布么?你家姨娘也是昨天才得,怎得你马上就有?”
  诸人闻言各有反应,四姨娘更是“啊”一声,先是惊讶:“你这丫头哪里淘弄来的好布料?”,后是恍然大悟:“莫非……莫非别人给你的?”
  顾一昭敛神,仔细打量几位小娘子神情。
  她故意将此事在众人面前揭发,就是想看看是谁下的手,姨娘们t老奸巨猾,可小娘子们毕竟年幼,还没彻底学会遮掩神情。
  二娘子好奇打量了银珠一眼就失了兴趣,懒洋洋去看太太神色。
  三娘子以巾帕遮嘴,似乎惊讶这种事,又很快用担忧的眼神看向了顾一昭,面露怜悯,似乎很是在乎这位五妹。
  四娘子则唇角一抹冷笑,满脸幸灾乐祸。
  六娘子相比之下最自然,双目不可置信圆睁,又赶紧去看三娘子,想看自己亲姐姐如何动作。
  太太最沉稳:“我记得看看那云布花纹,就知是哪房的。”
  所有人都明晃晃看见银珠腰间挂着的荷包。若是赏赐出这荷包的人自然会面露异色。然而几位小娘子包括崔氏都没有什么异动。
  顾一昭纳闷。
  “你这丫鬟,被贬到庄子上哪来的荷包?”郑妈妈沉声问。
  银珠已经汗如雨下,赶紧跪下,一味喊:“太太饶命!”
  如此没有城府,倒显得她背后的主使脑子不足了。
  其实她大可推到自己有家人亲友从苏州城里带过来,也可推到外面买来,偏偏只问了一句就露馅,总让顾一昭觉得怪怪的。
  谁会安插一个这么蠢的卧底呢?
  太太眉毛都未动,自然有郑妈妈使眼色命左右将这丫鬟带下去慢慢调查。
  后面的人自然有郑妈妈处置,也不是这些闺阁女儿能听的,小娘子们便
  识趣起身告退,顾一昭却拖拖拉拉磨蹭到后面,欲说还休,似乎有什么心事。
  “小五,可有什么事?”
  崔氏端坐正堂中,窗外的光线从她背后透过来,越发衬得她如神邸一般高深莫测,就像她稳稳看着小娘子们斗嘴而不在乎时一样神情。
  顾一昭熟悉那种稳坐钓鱼台的滋味。
  那是她曾经得到过,现在仍渴求的东西。
  权利。
  顾一昭垂首,定了定心神,行礼后才道:“小五有事要麻烦太太。”
  “你说就是。”
  顾一昭便答:“先前母亲远在太原,后宅无人主持大局,姨娘和我身边的丫鬟便有些良莠不齐,除了这银珠,还有许多。”
  “就拿昨儿来说,一个丫鬟说银鼠皮不及貂皮好,一人说太太要扔旧物才送给我们……聒噪不宁。”
  “啊?”四姨娘在旁边小小嘀咕了一句。她没想到女儿会这般行事。
  郑妈妈和太太旁边伺候的几个丫鬟也正色起来:四姨娘身边挑唆主母,这是何居心还用说吗?这背后到底是什么人?
  倒是崔氏片刻讶然之后恢复平静,似乎并不奇怪。
  “姨娘和小五不懂识人,因此特意请母亲受累,派些稳妥的丫鬟换了那些人。”
  顾一昭早就想好了对策,眼下强敌环伺不如抱大腿为王。
  索性就都撵走,只留下宝珠和玉兰两名忠仆,来一招釜底抽薪。
  崔氏没回答。
  只是看向了顾一昭,眼光中审视意味十足。
  顾一昭不慌不忙,她与此事上本就没有阴谋。
  雨后晨阳从窗外照进来,折射着室内无数细小灰尘逐光而动,纷纷扬扬。
  崔氏凝视着那灰尘,似乎出了神,半天才收回目光,道了一声:“好。”,面露欣慰之意。
  顾一昭就知道自己是通过了考验。
  从崔氏这里出来,今日倒是没有下雨,淡淡的金色阳光照得人暖暖的,淡蓝色的烟岚从远处山间飘起来。
  四姨娘犹沉浸在刚才的惊愕中:“怎得就忽然赶走了银珠?”
  “还有,她的荷包是什么人给的?”满腹狐疑。
  走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可你训斥审问两句便能问出来,何必闹到太太这里”
  顾一昭伸手将路边一根旁逸斜出的迎春花枝挡回去,随口答:“不值得耗费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