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子 第19节
  现在一看,圣上派他来调查安王造反一案,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我来龙去脉都与你说清了。”
  黄鹂两手叉腰。
  “以后同大人说话千万要小心。”
  杜惜晴收起思绪,笑道。
  “知道啦。”
  *
  自那次谈话不欢而散后,黄鹂惴惴不安了好几天,生怕惹怒了谢大人。
  想来谢祈安也是气到了,连着几天下午都没吃糕点。
  于是乎,厨房里叫黄鹂再去送糕点时。
  她圆鼓鼓的脸都要皱成了一团。
  杜惜晴一笑,在她耳畔轻声道。
  “这次也让我去吧,祸是我惹出来的。”
  黄鹂神色蔫蔫。
  “这……”
  杜惜晴笑着与她走到厨房外,拿过她手中的食盒。
  “你帮了我这么多,总不能让你帮我顶吧。”
  说完,杜惜晴捏了下她头上的小发团。
  “没事的。”
  还是如上次一般,杜惜晴再次来到了花园。
  这次的花园与上次不同,池塘对面的树上多出了一面稻草做的箭靶。
  杜惜晴随着小路绕过一棵参天大树。
  ——嗖
  随着一阵破空的风声,杜惜晴脸颊微微一痛,几缕发丝扬起,断成两截,缓缓落下。
  杜惜晴愣住,箭羽嗡嗡晃动着在她脸上拍打,而箭头正插于她脑后的树干上。
  杜惜晴心中一颤,将食盒轻轻放下,自己也跪了下来。
  “大人,饶命。”
  谢祈安正立于假山之前,手中的弓弦颤动。
  “竟敢再来,想来夫人是从那侍女嘴里套到了话。”
  他面上带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夫人有想好这次……”
  说着,他视线落于杜惜晴的唇瓣之上。
  “要同我说些什么好听的话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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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十三
  这便是生气了。
  杜惜晴:“是奴家逾越了,但奴家也知与至亲之人心生芥蒂是何种滋味。”
  她话刚说出口,便又是嗖的一声,第二支箭正中她膝前。
  虽未射中她,可那箭头全没入土中,却是有几分吓人的。
  谢祈安:“慎言,夫人。”
  杜惜晴心中一颤,若是说不怕是不可能的。
  可她也清楚能让谢大人心神不宁的时机并不多。
  更何况。
  杜惜晴抬眼望去,见他脸上虽笑,眼中却被那池塘水面反光衬得波光粼粼的。
  有时并不需太多言语,也能感受到旁人的悲苦喜乐。
  杜惜晴心中一动,虽说这般想十足的荒谬。
  可她并未说谎,对于谢大人此刻的处境,她倒是有那么一分的感同身受。
  杜惜晴:“大人,您要听一个故事吗?”
  谈及他人的家事,总归是敏感,尤其是谢大人这样的人,她只能说自己的故事。
  谢祈安并未回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于是,杜惜晴继续说了下去。
  “奴家生于灵州,家中有几亩良田和些铺子,虽比不上一些富商,却也是衣食无忧。”
  说起幼时之事,她心中总是悲喜交加。
  杜惜晴:“奴家是家中独女,也算是掌上明珠。”
  被人偏爱的滋味可真是相当美妙。
  “读书,习字……”杜惜晴板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的数,说到这里,脸上都在笑,“奴家想学什么就学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杜惜晴:“寻常女子十三四岁便出了嫁,大人您应该也知道,我朝有律法,女子若是十五不出嫁,赋税是要翻倍的,我父怕奴家受了欺负,便也是纵着容着,那赋税更是几百文几百文的交。”
  那时邻里街坊,连那上门说亲的媒婆都说,她杜惜晴生下来便是来享福的。
  “可谁能想到,灵州失守。”
  杜惜晴闭上了眼。
  “只是一夜……全都化为乌有。”
  她以前从来都不知道,原来饿肚子是那般痛苦的滋味。
  肚子到嘴里火烧火燎的痛,土吃多了也是会回甜的。
  杜惜晴:“奴家同父亲向南方逃难,有见过卖金银首饰的,也见过卖牛羊的,便是连儿女也是能卖的……”
  说到此处,她眨了下眼,却觉眼中干涩。
  因为眼泪早在那路上就淌干了。
  “奴家晚上都不敢熟睡,因幼童和年轻女子的肉最受欢迎。”
  杜惜晴怕极了,夜中总有人影在周遭晃悠,她怕一睁眼自己便被捆着送上了砧板。
  直至她夜深人静之时,她看到了父亲转头看向她的视线。
  应是饿极了,那眼中竟冒着幽幽绿光。
  杜惜晴:“那天我父一反常态的给奴家盛了满满一碗米粥,奴家吃了一碗,他又乘了一碗,奴家不吃,我父却硬塞着让我吃。”
  她干涸的眼中淌下一滴泪。
  “然后……麻绳捆在了奴家的脖子上。”
  杜惜晴到现在都记得,她的父亲同屠夫讨价还价的模样。
  而她和一只病羊捆在一根绳子上。
  杜惜晴凄惨一笑:“病羊一斤五百文,而奴家一斤……只有一百文。”
  ““奴家就站在称上,他将秤砣拨来拨去,把奴家推来推去……”杜惜晴望着谢祈安,“那真是我的父亲么?”
  杜惜晴:“为何……人说变就变了呢?”
  谢祈安回望着她,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些什么,可唇瓣却颤动了几下,一时哑然。
  杜惜晴:“大人,您说……这世间还存在真情么?”
  谢祈安眼皮一颤,似是被她视线刺到,踉跄似的后退了一步。
  杜惜晴喘了几口气,即便说这一大长串话是为了动摇他的心神,可到底说的是自身的痛处,她也是会痛的。
  可若是说的话连自己都打动不了,要如何打动别人?
  而现今,她终是在他的心上敲出了一道裂口。
  谢祈安怔怔地盯着她,双唇开合。
  “我……”
  虽还是那般面无表情的模样,可他的目光却没了落点,只是虚虚的点在她的脸上。
  杜惜晴感受到了他的茫然。
  便像是老话说得人无完人一般。
  就是再不近人情的人,也有脆弱的一面,也需慰藉。
  杜惜晴等着,等着他开口。
  便如莲蓬,便如徐二,便如她过往拿捏过的那些人。
  她最会的便是抚慰人心。
  ——嘣
  杜惜晴被这声音惊得一愣,往前望去,这才发现是谢祈安手中的弓弦勾到了一侧的石椅。
  谢祈安也仿佛是被这响声惊醒般,往后又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