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剑君前夫斩情证道以后 第72节
  现在他已经无法出声了,但对于叶鸢来说,直接捉住对方的神魂,塞进冥想境中慢慢盘问反而便宜,可正当她即将进行下一步时,云舟却忽然猛烈地摇晃了一下。
  随着云舟的动荡,室中之物顷刻向左壁倾倒,叶鸢下意识托起昏迷的阮芸的上半身,将她相对脆弱的头部和脖颈保护在怀中,不料仅仅是一瞬间的分神,原本瘫倒的葛仲兰忽然从衣襟内取出一枚玉环状的宝器,叶鸢当即飞身去夺,但葛仲兰已把玉环掰断,雾障伴随着冲击在小室中蓬然炸开。
  叶鸢毕竟有一双天目,在雾障之中也能看见葛仲兰幻形成一只小鼠,在纸堆中逃窜起来,不巧的是云舟的第二波晃动恰在这时袭来。
  这间偏室实在太狭小,对方化作的小鼠恰利用了这一点,在云舟第二次震荡时,它便顺势滚到了篷布外去,叶鸢随手在阮芸身上施了道屏障术法,即刻追出室外。
  那小鼠终究是先一步绕过了拐角,它只在视野中消失了一瞬,可叶鸢再追去时,发现拐角外挨挨挤挤地站着许多惊慌的修士,那只小鼠已像雪花般消融在了人群之中。
  叶鸢本欲开启天目继续追踪,又从修士们惊恐的神情中嗅到了些许不祥,于是她终究还是暂且放下了葛仲兰一事,向聚集的修士高声询问道:“何事惊扰诸君至此?!”
  人群依旧惊慌喧嚷,许多声音交杂在一起,吵得她头大如斗,这时云舟第三次震荡起来,这次的震动来得更加强烈,几乎使云舟翻倒,叶鸢也终于从中发觉,这并非她最初以为的气流引起的船体摇晃。
  比起狂风,冲撞了云舟的事物要更加沉重,更加凝实。
  叶鸢忽然想起往日下山除魔时,曾有一种形似猛虎的魔物喜欢藏匿于林间,猎杀过路凡人,如果有舆车路过,它便从林坡上冲下,撞在轿壁上,使其翻倒,如同撬开一只蚌壳一般,此后再慢慢吞噬车中血食。
  此刻的云舟似乎就是这样的一只蚌壳。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在叶鸢脑海中时,云舟右侧翼又遭受了猛烈的撞击。
  在叶鸢身边,以法术封住的窗体终于不堪重负,木质簌簌剥落,露出了一处缺口。
  强风登时卷进云舟之内,几乎使人难以站立,而随之而来的恐怖却不止这些。
  在缺口之处,忽然有一道游影掠过。
  起初有人以为是被卷进风中的飞鸟,但那游影却越来越大,漏进船中的风也越来越少,终于有人意识到,是某种远远比飞鸟庞大的巨物逼近了云舟。
  “诸位莫慌。”
  混乱之中,叶鸢的声音传进了每个人的耳中。
  有人转脸去看她,只见这少女模样的修士握着剑,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缺口之外,又仿佛在侧耳倾听着什么。
  “安静些。”叶鸢说,“你们听,有东西正在靠近。”
  云舟内的噪响渐渐平息下去,很快便有修士发现,风声中带来了一种奇异的声响。
  这响动听起来像是闷雷,又像是鼓点和磐音。
  它渐渐逼近了,当这声音清晰地响在耳畔时,所有人都发觉了它并非来自天穹或者鼛鼓。
  一只巨大的,浑浊的黄色眼珠出现在船舱的缺口之处,无机质的瞳仁微微转动,窥视着蚌壳内部,锁定了其中的猎物。
  那声音是魔物的啸叫。
  第61章 金钗钿合 他最近好像总避着我
  云不期站在桅杆上, 望着云间越来越逼近的魔物。
  那魔物形似长蛇,生有四翼。人间的蛇形灵兽往往被认为与应龙同源, 盖因其头顶生有角骨,正如凝澜仙子豢养的灵兽羽翥海蛇,灵气越强,角骨便越明显。
  而这匹魔物几乎和云舟一样庞然,却只有一颗硕大而扁平的头颅,巨口几乎占据了其头颅的绝大部分,每次咆哮,那张血盆大口中就喷吐出一阵猩风。
  “是鸣蛇。”云不期对舵楼上竭力控制着航向的陆松之传音道,“恐怕才出东明不远, 这魔物就盯上了云舟,只是此前一直远缀在身后。”
  “我从未听闻有这么大的鸣蛇!”陆松之焦头烂额道, “它现在动手, 是想等云舟飞到高空无处躲避时将我们一网打尽么?你能应付它吗, 小师叔?!”
  云不期抬头望了一眼天空, 灰色正在渐渐裹住云层, 他体内属于龙的血脉使他对自然的变化拥有了远比常人敏锐的感知, 因此云不期知道, 暴风雨很快就要来了。
  他的剑出了鞘。
  “速战速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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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鸢说:“此乃鸣蛇。”
  人群中渐渐出现了异动, 其中不乏不敢直面魔物,却想将兴师问罪的嘴脸朝向无霄门的欺软怕硬之徒。
  正当这些怀有恶意的手伸向东明山女修时, 她却锵地将剑拔出了鞘, 凛然的剑气将周围的修士吓退, 叶鸢本人则毫不在意地快速扫了一遍在场的面孔,简明扼要地说道:“还请各位道友不要吝惜本事,务必将此云舟护住一时半刻。在我归来前, 任何人不得私自出船,出船者一概不救。”
  话音刚落,她便匆匆上了甲板。
  被留在原地的各宗各派修士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在角落的阴影里,一名修士已沉默地站了好一会。
  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出现在那里的,他似乎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相熟,其实那面孔也不算完全陌生,许多人认得那是一起上船的某人,但也仅此而已。
  因此那修士虽然始终一言不发地垂着头,微微佝偻着,将下巴与肩颈都藏在暗处,也并没有人去多嘴过问他,修士们似乎格外容易对此人熟视无睹。
  叶鸢走后,那修士动了一下,抬手摸了摸脖子,眼中倏尔亮起了截然不同的神采。
  那角落里的修士走出了阴影,拖长了声音说道:“还愣着干什么?白白修道百年,竟连这点场面都不能应付……”
  说到一半,他忽而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是我错意了,她那句‘不要吝惜本事’,原来是专门对我说的。”
  有修士问他:“道友此话何意?莫非有什么破局之法?”
  乔装起来的葛仲兰从百宝囊中取出灵墨与狼毫,在船壁上画起符纹。
  这枚符纹极其精妙复杂,葛仲兰下笔却挥洒自如,有如龙蛇舞动,符纹首尾相衔之时,符法也已落成。
  云舟上泛起金光,隐隐浮现森罗拱卫之相,葛仲兰收笔笑道:“不过一介船匠耳,破局者另有其人。”
  他的目光向船外望去,雪亮的剑光恰在此时照亮了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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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鸢甫一冲上甲板,最先去看的就是舵楼,见到陆松之仍在勉力支撑的身影,她稍稍松了口气,随即向他传音问道:“小云道长呢?”
  陆松之正全神贯注于驭船,一时竟然忘了要以传音回答,只是对叶鸢大喊道:“小师叔正与——”
  一道响雷劈散了他的后半句话。
  在雷声贯响于叶鸢耳畔之前,一条惨白的蜿蜒先将天地撕扯开来,但叶鸢之所以抬起头,并不是要看这道闪电,而是她听见了长剑清鸣,因此下意识地用视线去追逐剑影。
  云不期跳到鸣蛇的脊背上,一剑削去了它的两翼,怒不可遏的鸣蛇狂啸翻滚起来,将背上的修士甩落,又扭过蛇首去追,势要将其吞入腹中。
  少年剑修任由自己从高空坠落,云雾阻碍了他的视野,于是他索性闭上了眼睛,用耳朵去捕捉风的动作。
  他听见风带来了魔物的嘶吼,也带来了混沌的恶意,在那阵猩风靠得足够近时,云不期睁开了双眼,挥下手中的长剑,将鸣蛇的头颅一力断下。
  魔物吐着信子的头颅向下坠去,徒留蛇身还在云中挣扎,云不期拂去泼在剑上的血,正要回身落往舟中,竟有人忽然点了点他的右肩。
  云不期握紧了剑,猛地向右旋过身,那人却仿佛在捉弄他一样,是从左侧滑到他身边来的。
  她侧坐在剑上,自在得仿佛所乘的是一只琼鹤,云不期惊讶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时,她还在看鸣蛇激烈翻腾的长躯,好一会才转过脸来,对上少年剑修的目光。
  叶鸢问他:“你可杀过鸣蛇?”
  “……未曾。”
  她眼中的光微微闪了闪,又转回蛇躯之上,云不期随着她的视线去看蛇颈的断口,发现那里正淌出污泥般的黑色魔气,魔气分成两束,缠结起来,隐隐新造出一张狰狞巨口。
  “鸣蛇生命力顽强,不似南昼城中的那匹九婴,单是斩下头颅还不足以将其杀死。”叶鸢说着,随手抽出发间的细钗,虚映蛇身比划着,“你看,我们得趁它张口时,从其喉门间卡入……”
  她将手中的细钗轻轻一划,指向鸣蛇的尾部。
  “……从喉到尾,将它横劈成两半。如此一来,就能彻底杀死鸣蛇。”
  她转过脸来时,新的鸣蛇头颅也已复生完毕,那两枚嵌在鳞甲中的浑黄眼珠转动着,瞳仁极险恶地缩成一点。
  “明白了吗,小道长?”叶鸢仿佛毫无觉察般地说着,将细钗簪回发中,拍了拍少年剑修的肩膀,“去吧,风雨要来了。”
  鸣蛇在这时张开了血口,云不期微微沉下脊背,然后如一阵长风般跃起。
  这阵锐利的长风卷向云间,又自云间而落,一道剑光乘风而来,将魔气涤荡一清。
  第一滴雨落下来,打在叶鸢的钗珠上。
  云不期收剑回望时,恰看见叶鸢转过脸来、那串碎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将雨滴抛向大地的一瞬。
  “时候刚刚好。”她浅笑道,“我们去寻一处避避风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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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无霄门把这条云舟造得很结实,但经过这一场变故,众人还是决定先找一处落脚,等检修了云舟、避过大雨,再重新出行。
  陆松之站在舵楼上,对着地图仔细寻找着,将手指落在其中一点。
  “这里便是最近的城邦,此前也有出游弟子在城中落脚补给过,小师……”
  他下意识地转向云不期,想去询问他的意见,只是脸才转到一半,陆松之陡然想起这里还有一尊贵重无比的师叔祖在,于是硬是将脖子多拧了一圈,对叶鸢恭敬地说道:“全凭师叔祖决断。”
  叶鸢见状大乐,不禁也笑望向云不期,没想到她还来不及转过目光,那少年已别过脸,转身走开。
  “我是不是不小心惹恼了小道长?”叶鸢看着对方的背影,对陆松之问道,“他最近好像总避着我。”
  陆松之心中一跳,暗想果然终究还是逃不过此问,却也无法把话挑明,只得欲言又止道:“……唉,并非如此。还请师叔祖不与他计较,兴许再过几日,小师叔想明白了,也就好了。”
  叶鸢点了点头,露出沉吟的神情,陆松之猜不透她的想法,不自觉悬起了心。过了不知多久,他终于见叶鸢将视线垂落在地图上,接着回答了自己最初的问题:“好,我们就去最近的这座城。”
  他们驾驶着云舟在风雨中下落,城门在舟上客的视野中越来越清晰,而这条硕大飞舟的降临同样也愈发引起了这座城的注意,等他们着陆时,已有一名衣着华贵的老者带着侍从等候在了城外不远处。
  不等他们下船来,那老者便高声对他们说道:“我乃此城城主,敢问各位道友缘何而来?”
  叶鸢从舵楼上跃下,以灵气轻轻掸开落在身周的雨:“我们从东明山来,途经此处,欲往桑洲南津去。”
  南津是桑洲南部入荒海的渡口,也是无霄门影响力覆盖的边际地带,而此地毕竟在桑洲,其他宗门的势力姑且尚未涉及这里,在这样紧张的时局中,俨然成为了中立缓冲区。
  此次出行,叶鸢三人的任务就是将滞留在东明的各派修士送往南津,此后他们便由各自的门派接应离去,两方从此分明,再无瓜葛。
  山雨欲来风满楼。
  地上自称城主的年迈修士似乎并未嗅见异变将要来临的气味,只是向前一拱手道:“我城中有客舍数十间,既然如此,不如诸位今夜且在此地落脚,等明日天晴再出发也不迟。”
  叶鸢从善如流:“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她率先走下云舟,从怀中取出名册,又一次清点起来。
  等到甲板上的最后一人也下了船,叶鸢却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再将名册翻回了前页:“四十又三人?不对,本该是四十四人才是,让我看看究竟漏了谁……”
  正在此时,船舱中忽然冲出一条怪鹤般瘦长的影子,叶鸢定睛一看,只见被她忘在小书室里的慈清宗女修阮芸背着巨大的书箱跑到了自己身前来。
  再仔细一看,那女修微微颤抖的双手捧着一堆纸片——那正是阮芸不知誊抄了几个日夜,却在叶鸢和葛仲兰的斗法中被撕得粉碎的书卷。
  再将目光移到对方脸上,阮芸总板着的脸此时因急怒涨得通红,双眼中竟然闪烁起了点点泪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