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的船 第3节
  她的画室在一楼,有一面临山谷的玻璃窗,白纱帘随清风翻飞。姜淮抱她坐在椅子上,说工作上还有事,先出门了。
  姜皙靠在软椅里坐了会儿。阳光照在地板上,叫她迷了眼,有点昏昏欲睡。
  “咚咚咚”,有人叩门。
  她没回应。
  初夏的正午,她兴致恹恹,什么也不想干。她有点反悔,不想画画了。
  她想,不应声,或许对方就会走了。
  这里所有人都怕姓姜的,没人会擅自闯入。
  但下一秒,画室的门被大力推开,夏风穿堂,吹动画室内纸张翻响,身后一道清沉而有磁性的嗓音,带着懒散,还有点不耐烦,问:“是你这边要模特?”
  姜皙看向门口,愣了一愣。
  许城站在门边,人高腿长,像是有一整个初夏的阳光倾倒在他身上。
  她本来要说的话,就没有说出来。
  他很帅气,身姿挺拔,眉目舒朗,气质很是悠闲。
  她看着他,或许表情有点呆,或许许城预料到了等不到她回答,径自走进来关上了画室的门,举止相当随意。
  门锁落下的一瞬,姜皙垂下了眼睛,无意识地捋了下耳边的碎发,又理了理盖在膝盖和小腿上的小花毯。
  “我先看看你画得怎么样。”他脱下薄外套,随手扔一旁,里头是件短袖t恤,他说,“要画得不好,我就不让你画。”
  姜皙听到这话,吃惊地抬头,撞上他正在冲她笑,表情有点儿坏的样子。眼角微弯,脸颊一边有很浅的酒窝。
  女孩的心跳霎时不受控制,但他已转过身去,像个主人一样在画室里自在游荡起来。
  墙上、架子上全是她的画,风景的,人物的,抽象的,各类都有。
  他这边看看,那边瞧瞧,碰上觉得不错的,就后退一步,抱着手臂歪着脑袋琢磨。
  姜皙坐在画室中间,像个客人,目光局促地往他身上飘。
  他穿着很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肩膀挺拓,棉布的衣料服帖地挨在腰线处,像一尊可以移动的完美石膏像。
  许城忽然回头看她,她一吓,他说:“你屁股上有胶水?”
  姜皙目光惊讶,像只易受惊的小白猫。
  许城好笑:“我是说,你要一直坐在那儿?不给我介绍一下?”
  姜皙眼神躲闪,不吭声。她手心出了细汗,用力摁擦在小花毯上。
  “看来你不喜欢说话。”许城说,继续观赏着她的画作,“这么漂亮的姑娘,这么内向。”
  姜皙觉得自己脸颊烧起来了。
  但他说这话时,并没有看她,好像只是无心的一句点评。
  他目光掠过一些人像素描,有半身的,全身的,大部分应该都是在这个画室里进行的。这些模特样貌各异,神色却惊人的一致——畏缩而顺服,隐有一丝无措和慌张恐惧。
  不得不说,她的水平比他想象的要高很多。
  许城走到一处柜子前,拉开抽屉,看到一些裸.身的人体素描,都是女人。
  他还很礼貌地回了头征询,眉梢飞扬着:“这里的我能看吗?”
  姜皙点点头。
  他随意翻了几页,在其中一幅上停留了半会儿。画的左下角写了几行清扬的铅笔字迹:
  “模特:方筱舒”
  空了两行后,
  “姜皙 作”
  他不动声色将那幅画折起,藏进兜里,再自然地翻去下一页,许多个“姜皙 作”。
  “姜皙,”他念了一下,说,“你名字很好听。”
  他回头看她,因为逆着光,表情有些看不清。
  姜皙说:“你叫什么名字?”
  她终于开口了,声音轻轻的,娇娇的,像不谙世事的小孩。
  许城站在逆光的地方,发现她这个人,从头到脚哪怕是到声音,都和他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他说:“许城。”
  她说:“诚实的诚?”
  他摇了下头,告诉她:“城门失火的城。”
  后来,姜皙发现,其实结局在一开始就写好了。他不诚实,而她是殃及的池鱼。
  许城从窗边挪开,初夏的阳光复而洒在姜皙脸上,明亮而热烈。
  他指着她画架面前的一张高脚凳,说:“我坐这儿?”
  “嗯。”姜皙心跳得很快,尝试着人生中第一次与陌生人自由地聊天,第一次试着用玩笑的语气,问,“检查完毕,同意给我画了吗?”
  许城表情微讶,明白过来,倏尔一笑,说:“你觉得呢?”
  许是他低笑的嗓音太醇,许是终究不习惯这样的交流,她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又垂下去了,胡乱摸过来铅笔和小刀,多此一举地削着。
  心跳好不容易平复些,许城那边有了轻微的响动。
  姜皙抬头,正好撞见许城掀衣脱下t恤,看着瘦,底下竟是一排腹肌,轮廓清晰却又不会过分。他扔掉t恤,解开牛仔裤纽扣,拉下拉链,连同里裤一道脱了个干净。
  他姿态相当随意放松,坐在高脚凳上,一腿微屈,一腿伸直,像个完美的石膏模特。只是,那却是比石膏要大许多。
  姜皙张着口,结着舌,绯绯红的火从脸颊烧到了耳朵尖尖。
  许城一副意外的样子,挑了挑眉,说:“以前没画过?”
  姜皙结巴了两下,撒了谎:“画过。”
  她明显是个不会撒谎的人,表情和动作轻易就出卖了她。
  许城尽收眼底,叹:“那就是觉得我不好看。”
  姜皙赶紧摆手,小声辩解:“好看的……”
  话说出口,他粲然一笑,她面红耳更赤。
  那天,她画了他一个下午。
  起笔的时候,脸红扑扑的,目光飞速在他的身体和她的画布上移动。但打完底稿开始调色,她便专注到了画作中。
  画他的脸时,她无数次直视他的眼睛,仿佛用目光勾勒着他深邃的眉眼,起伏的鼻梁,轻薄的嘴唇。
  他坐在那儿,很静,连眼神都很冷静,和没坐下前判若两人。
  她在观察他,他亦在观察她。
  江州人皆说,姜家坏事做尽,报应之下生了有病有疾的一儿一女,姜皙和姜添。姜成辉只爱大儿子姜淮,对这对有缺陷的儿女很忌讳,关在宅子里深居简出,几乎与世隔绝。
  但又有人说,哪是他生的啊。姜成辉老婆生下儿子后,后头几个全部流产。有年路过福利院,进去做做慈善模样,居然破天荒发了善心,领回了两个残疾。
  姜成辉可宠他俩了,尤其是女儿,将其宠得跟他本人一样嚣张跋扈、目中无人。至于被姜淮“请”来做模特见过姜皙的,都不敢提她。想来是洪水猛兽。
  大众皆认前一种,认为后者是姜家羞于承认报应、刻意营造的慈善假象。
  而据来过一次的方筱舒推断:“养得可矜贵高冷了,绝对是姜成辉的亲女儿。”
  但她和他想象中的很不一样,整个人气质很干净,尤其是眼睛,像浸润在水里的玻璃珠。半点不像姜家的人。
  他能感觉到她的眼神,像画笔,从他的脸颊、下颌、锁骨、腹肌一处一处划过,很干燥,唰唰的,像一支实物的毛笔刷,划过之处有点儿痒。
  她渐渐画得认真,初始时脸上可疑的红晕渐渐消散,只剩专注。只是,目光落到他身.下时,她又不可控制地脸红了。
  许城观察到,她一紧张就容易脸红耳朵红,连耳朵边边都是粉红色的,烧得几乎透明。
  画他那里的时候,她速度明显慢了许多,她一直在调色,似乎不太满意,试了好几次,鼻尖都泌了细汗。
  许城也落眸看了自己一下,不禁琢磨,这是个什么颜色?那堆颜料能准确调出这家伙的颜色。他竟也好奇她是否能完美呈现出来。
  一幅画画完,已是黄昏。
  画室里一片温柔的橘黄。
  整个下午,都没人来打扰或敲门,应是家中人知晓她习性。
  终于,她说:“初稿画好了。”
  一开口,她嗓音有些干燥,又咽了下口水,说:“你累了吧?”
  许城保持一个姿势坐了这么久,还真有点儿乏。
  他利落地穿上裤子,说:“还行,我看看你画得怎么样。”
  他捡起地上的t恤就朝她走过去。
  姜皙赶忙伸手挡住:“还要修一下……”
  但许城迅速握住她的手腕,将她腕子拿开。男人的掌心火热,她像被烫到,打了个抖。
  许城还没穿上衣,拎着她一只细细的腕子,瞧那画布。
  画室里一时安安静静,只有夕阳轻撒。
  许城多看了好几眼,说:“你画得很好。”
  他片刻出神,指尖感受到她手腕处剧烈的心跳了,适时地松了手。
  姜皙捧着自己的手腕,不敢去看那幅画,而一转眼,他的腰线近在咫尺,肌肤紧致而光滑,她眼神几乎没地方落脚。
  他拎着t恤,说:“你画了我,我也画一下你。”
  “啊?”姜皙呆呆地抬头,正好他弯腰,男生的拇指肚上沾了一抹胭脂红的油画颜料,轻抹在她滚烫的脸颊上。
  她吓了一呆,条件反射地低头看,才意识到是看不到自己脸的。
  他见状,笑出了声。
  男生的锁骨和胸膛轻轻震动着。
  他站直身子,穿上t恤,说:“这画送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