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弃明珠 第20节
  就这样僵持了几日,还不等她想出法子来,朝中却先传出了一件大事——
  上燕要与远在千里之外的大梁结盟,共同对付大羌氏,大梁提议两朝互换宗室人士,以稳定两朝人心,巩固盟约。
  但上燕皇室并无适龄女子,是以燕皇决议,自世家、官员府中挑选一名女子册封,择日出发大梁。
  名册下来,虞惊霜的名字赫然在上。
  消息传到她的耳中,她只觉得荒谬又震惊。
  人选的确定是由卫瑎负责,而她是已经收过他定亲礼的未婚妻,又有谁会将她的名字添上去?
  敢这么做的只有卫瑎自己,可是,为什么?
  他给了她答案。
  是那块玉佩。
  他当初躲避追杀跌下悬崖后,曾短暂的清醒过一回:
  那时候他手脚都不能动,只感觉到有个人在费力搬动自己的身体。
  那人力气很小,却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卫瑎还记得自己饥寒交加、思绪混沌之时,那人急切而细致的照顾,那是他所感受到的最难忘的温暖。
  意识沉浮间,还来不及看清恩人的脸,他就昏了过去,不多时,又再次清醒。
  而那一次他费力睁眼,终于攥住了身旁人的裙角,将玉佩交给了她,也死死的将那张面容刻在了脑海中。
  他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认错了人,直到那个雨日。
  虞晞的话让他生出了一丝怀疑,之后去查,进而得知救他的其实另有其人。
  而他固执地认为,虞惊霜当初什么都没说,就认下了这次救命之恩,如果不是偶遇虞晞,恐怕他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说到这里,虞惊霜已经什么都明白了,她觉得荒唐,却又哑口无言。
  她甚至想骂娘——
  当时他重伤昏迷成那副模样,怎么就能确定,前后搬动他、照顾他的人就一定是一个人?
  况且,卫瑎要退婚,她认了。
  虽然顶替恩情非她本意,可事实已经这样,虞惊霜也不想要一份从一开始就错了、掺假了的情意。
  但为什么被送去和亲的非得是她?
  面对她的质问,卫瑎只沉静地说,他要报恩,迫不得已。
  原来,名册上选中的人本是虞晞。可她已经有了心上人,那个京畿郊外相识的小郎中,其实是药王谷谷主的小儿子。
  他不日就要结束历练回谷,虞晞已经打算追着他一同浪迹t天涯,这是她心心念念、期盼许久的美好未来。
  如果被强迫去和亲,虞晞的心愿、她的美满人生就毁了,卫瑎想报恩,便排除万难,想尽办法帮助恩人一生圆满。
  除了虞晞,最好的人选只有虞惊霜,于是,他执意要退婚,并将她的名字写在了名册上呈递燕皇。
  他话是这么说,可虞惊霜剔透玲珑的一颗心思,她明白,远不止如此——如果光是报恩,他不会做得这么绝。
  其实,卫瑎是怨虞惊霜的。
  他出身显贵,从小受父兄宠爱,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就这样一个眼高于顶、心性凉薄的人,一朝发现心上人竟是个心机深沉、巧言令色的“骗子”,“顶替”了他人的救命恩情与自己相处,甚至还差点嫁给他作妻子,他心里不亚于吃了蝇虫一般恶心。
  往日多少浓情蜜意、动心沉沦,一时间通通都化为了愤怒。
  于是,怨怼之下,不顾所有幕僚的阻拦,他也铁了心要给胆敢欺骗、愚弄他的虞惊霜一个教训。
  远离故土、飘零千里,孤苦无依。
  这就是他的惩戒。
  虞惊霜向他解释,说自己与虞晞只是前后去到他身边,自己也被蒙在鼓里,竟不知道他爱上的是“先前”那一个。
  可卫瑎只当做她在狡辩,只是为了不被送去大梁。
  他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解释,只是将他之前对付敌人的那一套,拿来逼迫虞惊霜:
  以利相诱、以权相逼、用她最在意的家人相威胁。
  狠绝、强势、不容拒绝。
  仿佛一夕之间,以往的所有承诺就不作数了,他陌生得让虞惊霜觉得,自己似乎从未真的识清过他的面目。
  ……
  “他用了什么手段?”
  白芨犹豫着,小声轻轻问。
  虞惊霜沉默了一瞬,叹了口气:
  “……”
  “人心。”
  【作者有话说】
  晋江卡得我发不出来t_t
  第22章 第二任未婚夫(完)
  见白芨和小杏不解,虞惊霜微微一笑,并没有做过多解释。
  在她短暂的前半生中,历经过不少波澜。当身陷困局中时,或是凭借胆大心细的性子,或是凭借那一丝玄妙的运气,虽然无比凶险,但最终,她还是能一一化解,转危为安。
  唯独年少时与卫瑎的那一次交锋,她输得彻头彻尾,不得已亲身入局,亲自踩进他布下的陷阱里,还得咽下委屈和不甘,笑称一声“心甘情愿”。
  其实这么多年来,很多了解、熟悉虞惊霜的人都曾非常困惑:
  这样一个不肯吃亏、不肯低头,如铜豌豆一般蒸不烂、煮不熟、锤不扁、炒不爆的人,卫瑎是如何让她老老实实来到大梁,并且不争不怨的?
  虞惊霜每次听了这样的疑问,都要哈哈大笑,调侃当然是卫瑎给够了钱,她才肯来。
  其实无,原因无他,全在此人实在阴险,且对人心拿捏得当。
  当年得知自己可能被选做两朝缔结盟约的牺牲品时,虞惊霜十分惊诧、不满。
  她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更别说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名册上,本就是卫瑎私心报复、动了手脚。可是,还不等她做出什么抗争,卫瑎就先一步找上了她。
  他强硬地撕毁她的诉状、制止她愤怒的步伐,拉着她,带她一个个去看:
  她的小妹虞晞,此时还不知道这暗流涌动、风雨欲来的一切,整日兴高采烈地等着心上人从药王谷的来信。
  虞父这一年来,得卫瑎提携,在官场上混的风生水起,已连升两级、直上青云。
  夫人的兄弟开了绸缎铺子,受皇家青睐,生意兴隆,白花花的银子流水般涌进虞府的账目。
  姨娘……姨娘正对着亡父的牌位垂泪,她本是良家女,如果不是家道中落,何至于只能做妾。
  每一个她所关心的人,都曾受到过卫瑎的恩泽。身家性命、余生幸福,也都尽数牵于卫瑎一身,只在他一念之间。
  只能说他实在高明,早已暗地里织出了密密麻麻缠绕的蛛网,令虞惊霜无法独善其身。
  她看着卫瑎给她看的这一切,浑身的干劲和怒火,也随之慢慢沉寂、抽离了出去。
  虞惊霜回头去看他的脸,只觉得异常陌生。
  那时候她还只有十几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岁,饶是如何性子洒脱大方,被旧情人这样设计、架在全家人的幸福安康之上,逼她做出选择,对她来说都过于艰难。
  卫瑎见多了虞惊霜平日里一副笑脸的模样,此时对上她不敢置信的眼睛,竟觉得难以适应。
  但他安慰自己,事已至此,容不得虞惊霜不愿意。
  谁让她当初要骗他?难道她不知道,他此生最恨被人愚弄?
  如果将她送远,也当做惩戒,想必时日久了,自己内心的愤恨怨怼也能平息,到时候,再接她回来就好。
  卫瑎太过傲慢,自以为世上所有人、所有情感都能任凭自己摆弄。
  他向虞惊霜承诺,只要她一人愿意去大梁,全府人都能和乐安康,她的姨娘也能被抬为平妻,无愧于亡父。
  虞惊霜冷笑问他,那婚约如何?难道他就不怕天下人笑话他,甘愿送自己的未婚妻去做人质?
  而卫瑎的回答则令人发笑,时至今日,虞惊霜每每回忆,都难得皱眉,疑惑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都已经做得这么绝了,他竟不想退婚。
  卫瑎向她解释,说送去大梁的人,与其说是和亲,不如说是“质子”。大梁已经文书承诺,盟约只需三年,三年一到,他一定会去接虞惊霜回来,到那时,他会选择与她再续姻缘。
  更何况,卫瑎自诩了解她——虞惊霜是个重感情、讲情义的人,她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家人受苦、失去他们现在拥有的一切。
  此外,她的胸中也曾怀着一份大义:大羌氏野蛮残暴,边民苦其久矣,她曾经握着书卷,神采奕奕在他面前立誓,称有生之年,定要为抵御大羌氏、救边民于水火中出一份力。
  当时她向他袒露过的柔软和豪情、不为人知的志向,今日竟成了他拿捏她的伎俩。
  听他信誓旦旦,又是柔声劝慰,又是冷漠威逼,只为报复自己、成全他对虞晞的救命恩情,虞惊霜心底自嘲,权当自己又瞎了一次眼
  经此一事,她已经不愿再去祈求他留有一分旧情,至于卫瑎所说“三年后再续姻缘”,虞惊霜对此表示嗤之以鼻。
  那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上燕、大梁结盟,日后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好日子。可虞惊霜已然隐约地感觉到,和气交好的背后,暗藏着两朝摇摇欲坠的信任。
  她有预感,远离故土,启程大梁后,或许她不会再有回来的机会了。
  而卫瑎天真到令人发笑的畅想,到现在都以为这只是针对她的一场小惩戒,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的想法,也终究是一场空谈。
  后来,果然一语成谶。
  画舫内,从回忆中抽身,虞惊霜支着头,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桌上一颗樱桃。
  鲜红色的汁水顺着她的指尖流淌,让她莫名想起当年,卫瑎上门交还婚书那日,也正值圣旨下来,红艳艳的衣裙捧在虞惊霜面前,两人皆是变了脸色。
  说是只去大梁当人质,然而宫里送来的衣裳却是嫁衣的款式。
  卫瑎面上沉沉,看不出喜怒,装作也不知情的样子,似是有些惊讶。
  而虞惊霜摸着上面细密的针脚,此刻才终于真正释然。她还有心情冲阴沉着脸的全家人开玩笑:“千金难换的蜀锦,连宫里的娘娘都没有,唯我一人有福气。”
  至于卫瑎,她懒得再看一眼,嫌心烦。
  不过,到底是皇子,即使受了她的冷脸白眼,卫瑎还能做个体面人,退婚时除了交还婚书,还拉来了数十箱金银珠宝作为赔礼。
  虞惊霜坐在院子里看着一抬抬宝贝送进来,只懒洋洋地说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