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此等好事? 第104节
  黑暗中,深紫色的眸瞳慢吞吞地收缩,变小。
  直到衣衫摩擦的细微声响起。
  尘赦不知何时已化为人形,靛青衣袍凌乱,露出那身君子衣袍下颀伟峻拔的身形,魔兽所化的躯壳如同铜浇铁铸,巨山般无法撼动半分。
  和被符纹封印时那股伪装出来的谦谦君子模样不同,明明眉、唇、脸没有半分变化,可因那双诡异可怖的兽瞳,显出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暴戾恣睢。
  尘赦的意识还被兽性占据,理智微弱,只是本能睁着眼,直勾勾注视怀中的人。
  他双手紧紧环拢着,隐约露出蜷缩在他怀中的人。
  两人体型极大,乌令禅身上裹着尘赦的外袍,乌发雪肤横坐膝上,靠在尘赦胸口睡得昏沉。
  他肩头的伤势不知何时早已愈合,连个疤都没留,只是因微微垂头的动作,露出脖颈处几颗红痣似的牙印。
  还未消散。
  尘赦去注视伤口。
  很快,庞大的灵力转瞬将微弱的牙印愈合。
  乌令禅浑浑噩噩,被尘赦的灵力扫遍浑身经脉,忍不住含糊叫了声。
  似乎在喊阿兄。
  第50章 你不会
  丹咎宫内殿有动静。
  前段时日青扬钻牛角尖,妄用魔炁给少君添麻烦,遂每晚都窝在榻上反思。
  刚反思完今晚的第九十九遍“我真该死啊”,丹咎宫内殿传来躁动的魔气将青扬惊动。
  青扬是只但凡察觉到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转眼撒蹄子逃窜数百里的小羊,瞬间背起耳朵就要跑。
  可理智将他钉在原地。
  丹咎宫是少君住处,若有歹人擅自闯入丢了什么东西,他岂不是更加无用?
  青扬深吸一口气,试探着拎着灯前来内殿。
  他壮着胆子,先叫了声:“少君?”
  没人回答。
  吱呀。
  青扬将门推开,他还无法夜间视物,只能将灯盏高抬着一步步朝着内殿而去,四周死寂得只能听到脚步和呼吸声。
  叮当。
  风从窗棂吹拂而来,将红枫盆栽枝上装饰的一堆金饰和铃铛吹得清脆作响。
  其中一枚巴掌大坠满金饰的镜子被摇摆的枝头晃得微微旋转,倒映着一道煞白月光在内殿一晃。
  青扬猛地后退半步,惊惧地望去。
  灯盏落地,火苗猛地一窜,顷刻消失。
  周围陷入一阵昏暗,方才所看到的一幕仍然短暂地凝固在眼前。
  内殿的窗户似乎被人撞开过,乌令禅的小摆件掉了一地,遮光的窗帘随风而动,轻轻扫着内殿中央的人。
  青扬并未瞧见男人的模样,只看到他长发宛如牢笼般拖曳在地,流水似的缠绕怀中披着青袍的人。
  那人太过纤瘦,只能隐约可见垂下一截的赤裸小腿。
  月光一闪而逝。
  男人埋在怀中人的颈窝中,动作一顿,缓缓抬头睁开一双深紫竖瞳,宛如即将狩猎的野兽,冷静而凶恶。
  四周空气几近凝固。
  青扬瞳孔往外扩散刹那,心跳急速跳动,有那一刹那甚至产生一种已被野兽咬断脖子的幻觉。
  倏地,嗤。
  一道火苗轻轻燃起。
  好像终于从噩梦中惊醒。
  有人淡淡地道:“怎么?”
  青扬浑身冷汗,被这一道轻若无闻的声音惊得一哆嗦,抬头望去,因太缓慢耳畔甚至能听到自己僵硬的关节,随着动作发出的嘎嘣声。
  寝殿点了灯,无数金饰宝石布置闪得人眼花缭乱。
  尘赦一袭青衣墨发垂肩,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撩起内殿的宝石珠帘,眼睛覆着黑绸,神色瞧不出丝毫喜怒。
  “有什么事吗?”
  好像方才那个野兽似的眼神只是幻觉。
  青扬浑身几乎被那一眼看得凉透,挣扎许久才终于艰难说出一句顺畅的话。
  “我想看……少君是否平安归来。”
  “嗯,他睡了。”尘赦将珠帘放下,淡淡道,“回吧。”
  那股无形的视线终于消散,青扬险些双膝一软跪下去。
  他不敢再多停留,转身就要走。
  忽地,“站住。”
  青扬身形一僵。
  尘赦的声音风似的拂来,似乎还带着笑,可无端让人不寒而栗,本能作祟开始在识海跳动,嘶吼着让他逃。
  “你方才,瞧见了什么?”
  青扬无法动弹分毫,汗湿重衫:“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不知为何,尘赦笑了起来。
  青扬心都不跳了。
  一道无形的力量轻轻将地上已摔得四分五裂的灯盏恢复如初,烛火点燃,重新落到青扬掌心。
  “回吧。”
  青扬拎着灯一步步走出内殿,不敢回头。
  仅仅只是几步路,他却像走了数日,等到走出内殿,天幕中纷纷扬扬落下的雪在他面颊融化。
  青扬猛地一哆嗦,彻底回神。
  他怔然回头注视着禁闭的大殿,生锈的脑子终于一寸寸运转。
  尘君……到底是什么?
  *
  禽兽。
  尘赦注视着蜷缩在榻上的乌令禅,面无表情地想。
  乌令禅脖颈处泛着红,隐约可见有两颗灼眼的红痣——似乎被兽用尖牙咬破皮肉吮血,用灵力治愈后,再次咬在原位,来回数次才留下用灵力也消不去的血痣。
  痣的一旁还有极其明显的牙印。
  哪怕恢复人形,兽性仍在掌控脑海,本能想要咬破脖颈吸血。
  乌令禅失血过多,恹恹地蜷缩在榻上,被三番四次啃咬时侵入筋脉的致幻灵力搅得神魂飘荡,意识支撑不住彻底散去。
  尘赦坐在榻边,面容几近凝固,半晌才试探着伸手想要去碰乌令禅脖子上的痣。
  乌令禅被咬怕了,立刻翻身往床榻上一滚,卷着锦被将自己埋在里面,含糊的声音从中传来。
  好像在说起开。
  尘赦的手僵在半空。
  乌令禅做了场荒唐大梦。
  不知是不是拜祖灵为干亲,随着记忆恢复,他连很小时候的场景都能记得。
  乌困困自小就闹腾,刚学会爬时恰好被大长老看顾,精力旺盛得整日爬上爬下,被人抱一会就开始瞎扑腾,薅胡子拽头发,折腾得人苦不堪言。
  ——乌令禅甚至怀疑大长老为他取名“困”,是想让这孩子困觉去,别烦他。
  没过多久,乌困困便被人接去了丹咎宫。
  他穿着一层又一层的华美衣袍坐在连榻上,仰着头望着一屋子的人,眼眸中没有丝毫惧怕,只有好奇。
  那群人似乎在商议什么,最后有人敲定。
  “尘赦,他就交给你照料了。”
  尘赦并未回答。
  ……那些人也不需要顾忌一只半魔的意愿,反正有松心契在,尘赦不愿意也得护这只幼崽周全。
  内殿的人群缓缓离开,只留下一道精瘦的身影。
  乌困困坐久了,看着人就想攀着往上爬,但他只知道高处,完全不看脚下,刚爬一下就啪叽一声从连榻上摔了下来。
  乌困困摔懵了。
  他还太小,只觉得额头好辣,像大长老给他薅的灵草的味道,很想嘶。
  乌困困呜咽一声,满脸泪痕却精力旺盛,边哭边滚到那人小腿边,爪子不知哪来的力气,开始奋力往上爬。
  尘赦:“……”
  没人会喜欢一个被强塞过来的累赘。
  尘赦面无表情,几乎带着恶意,弯腰用力按住乌困困的脑袋,强行让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乌困困四肢胡乱扑腾,拽住裾袍却怎么都爬不上去,还把自己累得够呛。
  他歪着脑袋,用贫瘠的脑仁思考半晌,似乎意识到脑袋上的“五指山”才是最先要解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