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此等好事? 第4节
  荀谒哈哈大笑,扣着铁铸玄甲的手腕微微一璇,伴随着钢铁碰撞的吱呀声,硬生生从凌乱风雪中拔出一把长刀。
  “既如此,那我只能亲自请少君了。”
  江争流脸色一变。
  没等他呵斥,乌令禅聪明地听懂了这个“请”字,好奇接口:“请我?请不该卑躬屈膝跪在地上求我吗,你为何动刀?”
  难道这是魔族请人的习俗?
  荀谒:“?”
  荀谒不耐地掀起眼皮瞅了一眼,倏地一怔。
  堪称简陋的屋舍内,乌令禅已从榻上起身,肩上草草披着件金枫锈暗纹的红袍,乌发凌乱地披在肩上,一阵风好似都能将他吹趴下。
  ——是整个昆拂墟从未见过的昳丽和……孱弱。
  荀谒罕见被这张脸惊得愣了下神,很快清醒,似笑非笑道:“依少君之见,我该如何请?”
  乌令禅点了点下巴:“跪下吧。”
  荀谒:“?”
  江争流脸色难看,听到这话也呆愣住了。
  荀谒自幼跟随尘赦,身份尊贵,险恶的枉了茔兽潮众也能杀个七进七出毫发无损,还从未被人如此冒犯过,愣了半天,直接气笑了。
  他阴恻恻盯着乌令禅:“少君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随着乌令禅脖颈的印越来越烫,连那双眼瞳也化为猩红,“你跪下,请我,我就去。”
  荀谒:“……”
  连江争流也被吓到了,赶忙走到乌令禅身边,省得荀谒恼羞成怒直接拔刀将人砍了。
  “少君,他是尘君座下第二红人,性子怪得很,还是少挑衅为好。”
  乌令禅狐疑看他。
  他哪里挑衅了?
  荀谒狞笑了声,立刻就要砍了这个不明白自己是何处境的小兔崽子。
  才刚动,脖颈处倏地闪现一抹红光。
  似乎有人给他传了道音。
  荀谒脸色一变,瞪着眼睛半天,竟真的单膝下跪,将长刀横在膝上,垂首行礼。
  ——那是个臣服的大礼。
  “少君恕罪,属下恭请少君前去辟寒台。”
  江争流轻轻吸了一口气。
  偏偏乌令禅根本没有“挑衅”的自觉,满意极了:“这样才叫请,起来吧。”
  满室魔修噤若寒蝉。
  乌令禅身负魔墟纯正血统的「乌」字印,乃少君之尊,的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如今上任魔君重伤闭关,就算少君归来,也只是看着身份尊贵,实则生杀大权皆掌控在尘赦手中。
  就这种朝不保夕的处境,他竟还敢摆出这等姿态,让尘赦的属下跪着行大礼。
  ……真不怕死吗?
  江争流缓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心中失笑。
  刚回魔墟就借着荀谒,给了尘赦好大一个下马威。
  这位小少君不容小觑。
  ***
  大概担忧乌令禅被尘赦一刀宰了,江争流将人藏在昆拂墟主城最偏僻之地,御风都得半天才能到辟寒台。
  乌令禅重伤初愈,血流太多终究伤了些根本,面容病白坐在大鸢上,宽袖裾袍凌乱飞舞,垂头注视着下方。
  昆拂墟主城沿途皆是丹枫。
  三五成群的魔修四处巡逻,身上气势骇人,估摸着皆在元婴期之上,且身上各个都带着奇怪的符纹。
  乌令禅歪头看着,又回头看了看荀谒脖颈符纹:“你们身上的,都是什么字呀?”
  荀谒翻了个白眼,心想连字都不认识吗蠢货。
  “我等效忠尘君,符纹不是字,是「尘」印。”
  乌令禅恍然大悟:“那日后,有人效忠我,是不是也会,在脸上画「乌」印呀?”
  等他有了手下,岂不是能带着人打回霄雿峰报仇雪恨啦?
  江争流眼皮一跳。
  唯有魔君方可有君印。
  少君果然野心极大,刚回魔墟,不用他游说,就开始惦记着夺回魔君之位。
  荀谒“哈”了声,突然就释怀了。
  荀大人对将死之人做出了极大的包容,甚至微笑起来:“自是如此啊少君,您真是位聪明的少君。”
  乌令禅喜欢夸赞,谦虚地说:“是的。”
  荀谒见他还有脸应,心中冷笑。
  尘君一向厌恶蠢人,像这么蠢的倒是不常见,等见了尘君恐怕说不到两句话就得血溅当场。
  等死吧。
  第3章 长兄尘赦
  乌令禅不知年幼时遭遇了什么,血脉、记忆和「乌」印一起被封。
  如今太平弓一箭破开封印,短短片刻他的琥珀眸瞳彻底化为猩红,连幼时记忆也若隐若现。
  不过终究时间过久,乌令禅不太记得“长兄”是何种模样,只隐约有个模糊的影子,和一个奇怪的念头。
  ——快跑。
  乌令禅不解其意。
  这时,大鸢一声啼叫,江争流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件雪裘披风,轻轻披在乌令禅肩上。
  “少君,辟寒台到了。”
  乌令禅低头望去。
  辟寒台终年落雪,从高空看好似一块冰玉雕琢而成,殿外是连绵不绝的竹林,寒风呼啸中依然嫩绿成荫。
  大鸢羽翼漆黑,尖喙暗红,似乎惧怕什么,不愿靠近辟寒台,一直哀哀叫着在半空盘桓。
  荀谒不耐道:“落。”
  大鸢好似哭了声,浑身发抖半天——乌令禅差点被它给抖得蹦起来,这才终于不情不愿地飞落辟寒台。
  大鸢小山似的,乌令禅不好往下蹦,索性朝着荀谒伸出手,示意“扶我下去”。
  荀谒:“……”
  荀谒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气笑。
  他狞笑着御风上前,揪着乌令禅的后领将他拎起来。
  乌令禅一身衣袍金饰漂亮而杂乱,拎着后领随手一晃就叮当作响,像是捏了一兜钱串子。
  荀谒将“钱串子”放下,假笑道:“少君,请。”
  乌令禅瞪了他一眼,看在他还听话的份上大度原谅了他的冒犯。
  辟寒台已有不少人在等候。
  乌令禅走上玉阶,刚到殿内,就察觉到几道视线欻欻朝着他射来。
  没等乌令禅反应,几个白影倏地如一把离弦的箭猛地窜到乌令禅面前,眼神如同锋利的刀一寸寸在乌令禅脸上雕刻。
  待视线落在乌令禅脖颈的「乌」字金印上,众人终于哽咽落泪,拉着乌令禅热泪盈眶地看个不停,七嘴八舌。
  “少君!天可怜见,少君终于归来!我等不负君上所托,死也瞑目了!”
  “这相貌!简直和乌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魔神怜悯,当真是少君!”
  乌令禅被吵得脑瓜子嗡嗡的,疑惑看着这群长得千奇百怪的人。
  叽叽喳喳说啥呢,听不懂。
  荀谒肩上停着只巴掌大的鸢,他吊儿郎当地迈入殿内,假笑道:“好一出久别重逢的戏码啊,少君流落人族十一年,也没见你们谁派人去寻?”
  众人一噎。
  江争流淡淡道:“少君自小在辟寒台长大,失踪后尘君不照样事不关己,独坐高台?”
  荀谒冷冷看他:“枉了茔兽潮来势汹汹,这些年若非尘君力挽狂澜,你们早已沦为魔兽腹中鬼,哪还有嘴在这里道尘君的是非?”
  人群中有位年长的长老抚着胡须说:“呵?力挽狂澜?自从苴符君上闭关,尘君执掌昆拂墟以来,枉了茔便动荡不断——前段时日魔兽袭击,拖走数十人,就连边壤一寒君之子都下落不明。”
  荀谒眼皮重重一跳,拇指咔哒一声将长刀弹出一寸。
  “魔神震怒,这才降下不详。”长老侃侃而谈,“这些年,昆拂墟惶惶不安,直到前日,天降异象,枉了茔兽潮顷刻平息!”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将视线看向乌令禅。
  乌令禅:“?”
  众人叽里呱啦吵架,词汇储备只有五岁的乌少君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鸟语,他被吵得头疼正悄摸摸坐在旁边吃点心。
  刚塞嘴里,就被众人注目。
  乌令禅艰难将噎死人的糕点吞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