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长安 第49节
  宋长晏凝视她良久,默然离去。
  敞开的大门刮来一阵风,将榻上的书翻得沙沙作响。
  ***
  宫宴前,章盈又见过章璇一面。
  出宫之事,章璇已有了安排,“那晚夜宴开始后,你待在殿里哪儿都不要去,我会让人来接你。”
  章盈一一应下,最后向她讨要了一样东西。
  章璇听她说后讶异道:“你要它做什么?”
  章盈道:“我想拿些来防身,阿姐你知道宋长晏他···”
  她欲言又止,煞有其事地拢了拢衣口,章璇立时明白过来,冷声叱道:“他这个畜生。”
  骂完,她又道:“那好吧,待会我让人送来。”
  临行前,章璇拉着她的手,认真道:“阿盈,你放心,阿姐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受伤。”
  章盈笑了笑,“阿姐,我明白的。”
  章璇走后没过多久,就派人送来了一盒御膳房的糕点。提着食盒的公公亲手交给她,低声叮嘱道:“娘子要的迷药在最下面,这药药性强,娘子可千万小心,别伤了自己。”
  章盈收下答谢,“多谢公公。”
  ***
  翌日一早,宫里便忙作一团。皇子上玉牒礼数繁复,宋长晏天不亮就离开了承乾殿。
  章盈留在殿里,细听飘扬而来的丝竹声,数着时辰静待夜晚到来。
  暮色降临,远远地又开始响起弦音,夜宴开始了。
  香兰寸步不离地守在章盈身边,章盈清楚,除她以外,殿里、宫外,宋长晏还安插了不少人等着。一旦她跟着阿姐的人出去,恐怕还没落入父亲手中,就已经被他半路拦截。
  她拌和着碗里的粥,皱着眉头道:“香兰,这荷叶粥怎么是甜的?”
  香兰狐疑地看了一眼,“按娘子的吩咐,小厨房做的是咸味的,怎么不对么?”
  章盈将碗推到她面前,“你尝尝看。”
  香兰不疑有他,取来一个新勺舀了一口,惊诧道:“怎么这么酸苦,是谁加了···”
  话还没说完,她便一阵头晕目眩,还来不及发出呼叫,就一头倒在了桌上。
  章盈警觉地环视四周,确认门窗关好后,拖着香兰的身子往床里走。
  将两人的衣裳调换后,章盈歉疚地给她盖上毯子,熄了灯,趁着夜色出了寝殿。
  ***
  章璇掌管后宫,借宫宴的由头,从各宫抽调了不少宫人帮手。
  承乾宫也不例外,除服侍章盈的人外,其余全被叫去宴上掌灯。
  管事公公细着嗓子挨个安排人,到了最后一位,“长得倒是不错,去呈膳吧。”
  章盈心有不愿,却也明白这时说得越多越容易出错,压着语调道:“是。”
  今晚夜宴,朝中凡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可入宫,足以说明圣上对这位大皇子的重视。
  幸而人多也不易被发现,章盈端完一碟碟菜肴,两手发酸,相安无事地到了最后一人面前。
  她将酒菜布置好,“大人慢用。”
  说完,她飞快地起身想要离去,衣摆却被勾住了。她心下一惊,正惊惶不安时,听到一道低沉而熟悉的嗓音。
  “是我。”
  第60章
  “是我。”
  这句话如鼓点敲打在章盈心间, 她顺着拉住自己的那只手往上望去,对上一双讶然且欣喜的目光。她低声道:“徐世子?”
  未免引人注意,布菜时她一直埋着头, 小心翼翼地不敢有多余动作,也不知他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宴会上曲乐动人, 觥筹交错, 二人之间的异样也就没那么显眼了。
  过了初时的惊讶, 徐翎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装扮,旋即省悟。他松开她的衣袂,神意自若地端起酒杯, 下一刻杯中的酒便洒了一身。
  他掏出帕子擦了擦, 站起身随手一指旁边的宫女, “你带我去后殿整理一下。”
  章盈意会,垂首诺诺道:“是。”
  她认不得路,最后还是看徐翎的眼色, 才勉强找到了后殿的方向。
  相对于前面的热闹, 后殿清净了许多。
  徐翎引着章盈到了无人处,左右张望一眼后才压着声对她道:“盈妹妹, 你怎么在宫里?”
  章盈缓缓抬起头, 抿唇不吭声。
  徐翎怒上眉梢,语调高了几分:“是宋长晏!他将你关在这皇宫!”
  “嘘。”章盈被他这陡然拔高的嗓音吓了一跳, 几乎想要捂住他的嘴, “徐世子,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你还是快回宴上去吧, 否则会让人察觉。”
  徐翎自觉失态,镇定下来问她:“那你是要做什么?你要出宫?”
  章盈点了点头, “嗯。”
  “你如何能出去?宫门森严,就算扮作宫人,也未必能通行。”
  章盈回道:“我偷偷拿了承乾殿的令牌,听殿里的掌事宫人说过,凭借令牌可以出宫。”
  “这太冒险了。”徐翎不以为然,斟酌少时,扯下腰间的玉佩道:“父亲身体不适,今夜只有我一人来,我不好抽身。这样吧,朱雀门的守卫与我熟识,你拿着我的玉佩,他不会为难你的。”
  细润剔透的白玉透着幽光,章盈没有接,“世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不能再连累你了。”
  因为她,宋长晏已经让他去守了一次城门,若此次事败,依他的性子,指不定会如何暗中报复。
  徐翎将玉佩强行塞到她手中,“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们虽然不能···但总归小时候你叫了我那么久的哥哥,帮你一两次又算得了什么。宋长晏虽然对我不满,但他现在还会顾忌我父亲的地位,不会对我怎么样。况且,”
  他话尾一转,“我听说他有意与周家结亲,你现在不走,以后还不知会怎么受他羞辱。”
  周家,周妍。
  以宋长晏的权术手段,以姻亲拉拢人心再寻常不过。
  章盈回想起他曾对自己说过娶她的话,不禁觉得可笑,她笑自己单纯无知,竟将他一时的安抚之言当了真。凭两人如今的地位,他不对她下手已是留情,怎还会与她成亲。
  她握着手心微凉的玉,不再推拒他的好意,“世子大恩,我记在心里了。”
  徐翎温和一笑,看了她一阵道:“盈妹妹,你与以前真的不同了。”
  章盈一怔,有些不解地望着他。
  徐翎道:“以前你性子总是那么柔,受了委屈就忍着,从你出嫁那日开始,我就担心你会不会一辈子被困在宋府。现下看来,那些担心倒是多余了。”
  章盈默然无语,这大半年来发生的事,是她从未设想过的。她喃喃道:“若还不长记性,只怕才是无可救药了。”
  顿了一瞬,徐翎问道:“离开上京后,你还会回来吗?”
  章盈颔首,“等我安定下来后,会回来的。”
  阿娘与阿瑾是在上京外失踪的,碧桃和郑嬷嬷也在上京城中,这些都是这世上她最在意的人,不会弃她们于不顾。
  徐翎轻声道:“那你照顾好自己,以后回了上京,有事来徐府寻我。”
  “好。”
  势不容缓,章盈与他道别后,根据他说的方向一路往朱雀门去。
  徐翎目送她离去后,才折身回了宴席。他面上若无其事地闲谈饮酒,心思却放在右前方的位置。一曲接着一曲过后,他看到有人行色匆匆地附在宋长晏耳边说了些什么。远远地,他瞧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仿佛看见他身形微滞。
  耐心应付完父皇与群臣之后,宋长晏敛去笑意,转身便要离席。走出几步远,便听到身后有人道:“殿下留步。”
  徐翎手执一杯酒,含笑道:“还未来得及向殿下祝贺,恭喜殿下如愿以偿。”
  宋长晏眸色冷漠地打量他良久,薄唇轻启道:“徐翎,这是最后一次。”
  徐翎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殿下所言何意?”
  宋长晏不予理会,又道:“你可知外面有多凶险,她若有半分差池,我绝不放过你。”
  徐翎嗤道:“于她而言,你便是险境。”
  衣袖下的手蜷握成拳,宋长晏与他对峙半晌,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去。
  ***
  宴过一半后,已有不少人离宫。章盈混在其中,又因有徐翎的玉佩相助,还算顺利地出了宫门。不过一道墙的区别,她却有种枯木逢春之感,连出城的步履都轻快了不少。
  她身上带了不少银子,高价雇到一辆马车连夜出城。
  繁华的上京离得越来越远,像将要消散的海市蜃楼,缥缈虚幻。
  章盈一颗心随着马车颠簸起伏,片刻不得安宁。她深吸了几口气,抛去脑中惊惶的杂念,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走出一段距离后,马车显而易见地放慢了速度,她掀开车帘一角,问车夫:“大伯,怎么了?”
  赶车的大伯道:“前面有一处悬崖,夜里看不太清路,需得慢些。”
  听到“悬崖”二字,章盈没由来地一阵慌乱,阿娘她当时是不是就在这里掉下去的?
  她回道:“那你小心些。”
  马蹄慢下来后,别的声音就格外突兀,继续走了一会儿。大伯总算觉出不对劲,频频往后看,“娘子,你可有听到什么?”
  章盈警觉地坐直身,撩起窗帘侧耳细听,幽黑的夜色里,隐约有异响。
  大伯不以为意道:“或许也是出城的马车,运气好还能一路。”
  章盈唰地白了脸色,当即叫停了马车,“大伯,我就在这儿下,银子你收着,接着往前走。”
  大伯勒马停下,迟疑地回过头道:“这可是荒郊野外,你一人怎么走?”
  章盈不想与他多言,信口道:“我突然想起有位亲戚住在附近,我去找他。”
  不待他回话,她已下了马车,冲他道:“你快走吧,继续去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