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长安 第18节
  章盈随即又问:“那二爷呢?”
  昨夜宋长晏也问过她相同的问题,彼时她只凭着一腔直觉回答。可实际上,她身为妻子,对这位夫君却并不了解。多年前短暂的相处如管中窥豹,她以为这场婚姻是缘分使然,能让二人相知相解,没想到竟是他们的终章。
  迎着她希冀好奇的目光,毫无防备的,哑奴摇了摇头。
  他抱紧了手里的花,沉默着转身离去。
  哑奴闷头走了一路,回到院里时其余人已经将花摆放好了。
  一张摇椅摆放在宽敞的前院中央,宋允默一手拿着书,心思却全然不在书上。他垂下一只手拨弄着半开的花苞,满脸笑意。
  见哑奴手中还有两盆,他招了招手,“端过来,放我跟前。”
  哑奴依言过去,将花盆在地上摆放整齐。
  四下无人,他又是个哑巴,宋允默说话便肆无忌惮起来,“二嫂果真是疼人,知道读书人喜好兰,送了这么多君子兰来。”
  他话带三分轻佻,贴身的管事忙道:“三爷,慎言,当心传到别人耳朵里。”
  宋允默不屑道:“怕什么,左右二哥已经死了,二嫂孤零零的一个,我就是多照顾她几分也是应该的。”
  管事道:“只怕夫人会不高兴。”
  宋允默轻哼一声,“母亲眼里就只有二哥!他有什么好,在外人面前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私底下哪点比得过我?大哥一死,母亲便给他择了最好的亲事,还要将世子之位给他,当真是瞎了眼。”
  他愤愤道:“可怜我那二嫂如花似玉,年纪轻轻便要为他守寡,好不值得!”
  管事听他越说越无遮掩,瞪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哑奴,“还不快出去!”
  哑奴低着头退身而去,背后的话音渐行渐远。
  “府里现在为何没再追查二哥的死因,还不就是后来母亲心里有了底,她不敢再查。当初还想将罪名安在五弟身上,呵,没了五弟,府里有了麻烦谁去解决···”
  ***
  除夕夜那件事宋长晏虽一直在追查,可始终没有进展。
  夜黑风高,那人又没留下多余的痕迹,暗地搜查起来实在太过困难。府里人多眼杂,未免旁人闲言,他通常每隔五日才找机会与章盈见一面。
  这日下值,他借着拿花的名头,来了清安院。
  花盆中的花开得正好,他低头看了一眼,含笑道:“多谢二嫂,我很喜欢。”
  章盈觉得这花与他倒是很相配,君子如兰。
  道过谢,宋长晏脸上的笑慢慢淡去,自咎道:“是我无能,除夕之事还没头绪,都是宗族里的人,我不敢太过张扬。”
  章盈咬了咬唇,看着他怀里的兰花,道:“或许不是宗族的人呢?”
  她抬起头,看着宋长晏:“五弟,你有想过那人或许就在府中么?”
  第22章
  “五弟,你有想过那人或许就在府中么?”
  宋长晏神情肉眼可见地变了变,沉吟片刻,敛容询问道:“二嫂是指府里的下人,还是···”
  他这话侧重在后面未说完的部分。除夕那夜,章盈便告诉过他,那人不像是下人的身份,而府上有身份的男子,便只有国公爷和三位公子。
  无论是谁,都与宋长晏血脉相连,所以他才会惊讶。要他去怀疑调查血亲,连章盈都觉得太过乖谬。
  思及此,她错开了视线,趋前退后般地道:“我也只是猜测,随口这么一说,五弟不必···”
  “那二嫂觉得是谁?”不待她说完,宋长晏接过话,问她:“是父亲?三哥?四哥?”
  他挨着点出府中的每一人,最后道:“还是我?”
  章盈倏地仰首望着他,蛾眉微蹙,否决道:“怎么会是你,我没有这样想过。”
  五弟帮了自己那么多次,对她又极为尊重,与欺辱轻薄她的恶徒判若两人。
  担心他多想,章盈索性将心底的猜疑说出口:“除夕那夜我曾伤过那人,后来我听大嫂说,三弟的手那晚也受伤了。他将这事有意瞒了下来,似乎并不想让旁人知道。”
  宋长晏听她说罢,了然道:“所以二嫂是怀疑三哥?”
  章盈道:“我知道的并不多,或许一切只是巧合。”
  官府断案也要讲究人证物证,仅凭受伤这一点,未免有些牵强。她以为宋长晏会辩说几句,毕竟他与宋允默是手足,可他忖量许久后却道:“既然二嫂有所疑虑,那我会暗中留意三哥的。”
  章盈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暖意,恰如天边的落日余晖照在身上,虽不及炉中的火炙热,却也能驱散几分寒凉。
  ***
  宣平侯老夫人寿辰这一日,章盈早早便备好了贺礼出门。
  徐老夫人年满六十,但身子甚是健朗,坐在里屋慈笑着同人说话。从前她对章盈颇为喜爱,每每见了都免不了夸赞几句。两家的亲事虽然没成,她倒没显露过不满。
  章盈请过安后,便坐下陪她闲聊。
  徐老夫人拉着她的手,端详一阵后道:“我瞧你是瘦了。”
  章盈浅笑着回道:“老夫人挂心了。前不久不小心崴到了脚,大夫让忌口,这也不许吃,那也不许吃,所以才瘦了些。”
  徐老夫人道:“这事我听翎哥儿说了,他说宫中元宵夜宴也不曾见你,一打听才知道是在府里养伤。”
  章盈面色如常道:“世子有心。”
  徐老夫人叹一口气,“你知道的,他一向如此。”
  章盈笑了笑没说话。
  徐老夫人自顾自道:“他也是执拗,认准了便不肯回头,老大不小的人了,半点听不进去劝。”
  章盈自然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只是木已成舟,她如今已为宋家妇,徐翎再有心,也只是徒劳。她开口道:“老夫人放心,世子是个聪明人,很快便会想清楚的。”
  徐老夫人:“只怕难哟。”
  又聊了一会儿,老夫人便借口要歇息,让身旁的丫鬟带着章盈去院里赏花。
  天虽还未彻底暖和起来,院里的花却开得正好。
  她观摩半晌,听到身后脚步声渐近,一回头,来人已经走到了眼前。
  徐翎停在几步远,眼含笑意,同以往那般唤她:“盈妹妹。”
  徐家从文,徐翎也是习得一副文雅君子的脾性,谈吐温和,在章盈心中犹如兄长一般的存在。
  看着他的脸,她一时有些恍惚,上次两人相见还不知是多久以前了。她微行了一礼,客套疏远道:“徐世子。”
  徐翎笑容滞住,“许久不见,你与我生疏了。”
  “世子言重。”
  徐翎收整神色,视线下移晃过她的裙摆:“你脚上的伤可好了?”
  章盈点点头:“已然大好了。”
  院中再无旁人,章盈不欲与他独处,不等他再开口,先道:“老夫人歇息,我在这儿恐怕扰了她的清净,就先出去了。”
  说罢,她转身抬脚离去。
  “盈妹妹。”徐翎情急叫住她,话音罕有地带了几分慌乱,“我有话想对你说。”
  章盈道:“世子有话请讲。”
  徐翎绕到她身前,铆足勇气般道:“从前我总是在等,不敢多去争取,最后只能眼睁睁看你嫁给旁人。我曾告诉自己,你若是嫁得良人,那我无话可说,可宋衡他配不上你。我与他有过几次交集,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章盈一惊,打断他的话道:“世子,隔墙有耳,这些话还是不要再说了。”
  徐翎自觉失言,缓了神色道:“我知道你在宋家过得不开心,祖母已经答应我了,若是你肯,她去与章伯父相商。”
  他俊朗的脸浮起一抹赧色,神态认真道:“只要你愿意,我会对你好的。”
  章盈从未想过克己守礼的徐翎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搜肠刮肚地想要找出回绝他的话。
  在她思虑这一瞬,一道低沉冷冽的嗓音在院中响起。
  “二嫂。”
  她蓦然回眸,只见宋长晏伫立在不远处,面容冷淡地看着自己。
  第23章
  以往章盈眼中的五弟,一贯的温良恭俭,脸上少有这样冷漠的神情。
  他这般不悦,定是听到了徐翎适才那一席话。
  想来也是,孤男寡女共话婚娶之事本就惹人遐想,何况那还是他的二嫂。
  章盈心头涌起一股难堪的愁绪,原本就不善拒绝的她,此时脑中更是一片空白,轻抿着朱唇踌躇不安。
  殊不知她这副模样在旁人眼中却是另一种态度。
  落英缤纷下相会的二人,犹如被抓了现行的痴男怨女,亦或是遭人拆散的苦命鸳鸯。在历经万难后,终于认清彼此的心意,抛下世俗的成见私定终身。
  若是放在话本中,这属实可歌可泣,一准能赚足观客的同情与泪水。
  只可惜,眼下的看客只他宋长晏一人。
  他偏要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
  他眼神在两人之间几经流转,最后停留徐翎身上。如冬雪春融,他脸上的寒意逐渐退却,温煦地问候一声:“徐世子。”
  徐翎显然也对他的到来猝不及防,神色不自在道:“宋大人。”
  相较于徐翎的窘促,宋长晏甚为从容,开口道:“私下里,世子唤我承安便是。”
  章盈这才知晓,五弟的字是承安。
  他看了一眼章盈,不动声色道:“我可有打扰到世子和二嫂?”
  他明知故问地一句,章盈愈觉不妥,摇了摇头道:“没有,我与世子已经谈完了。”
  心思被人撞破,徐翎自然也不好意思再提及方才的话,忙找补道:“是,未有打扰。”
  “那就好。”宋长晏冁然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他缓步走下石阶,行至二人身前道:“家中有事需要同二嫂相商,若世子不介意,我想···”
  徐翎恍然大悟一般,惊觉他们的关系,现时,他们是一家人,自己才是外人。他清醒了几分,收整言辞道:“既有要事,那我便不叨扰,宋大人请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