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长安 第10节
  章盈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肩,掌心刚一触碰到柔滑的缎料,睡梦中的人猛地睁开了眼。
  那是与平日里完全不同的眼神,充斥着警惕、侵略,仿佛夜间潜伏在丛林深处的狼,随时就会出手搏斗。
  而下一刻,他也的确这般做了。
  手腕被紧紧攥住的瞬间,章盈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拉下。
  她惊呼一声,跌坐到他腿上,几乎同时,脖颈被他另一只手扼制。他双手冰凉,在一点点缩紧颈上的力道,细腻的肌肤还能感觉出他指腹的薄茧。
  章盈惊慌地喊出声:“五弟!”
  一旁的碧桃也被这一幕惊得不知所措,半晌才回过神,大声道:“娘子!”
  话音落下,桎梏她的力骤然散开。
  宋长晏松开按在她颈上的手,如梦方醒般道:“二嫂?”
  他宴上喝了不少酒,此时在她耳边说话,淡淡的酒气洒在她颊边。章盈被困在他怀里,这样亲昵的姿势下,满脸羞得通红。
  她动了动手腕,出声道:“你先松手。”
  “哦,好。”宋长晏放开手,满脸歉意道:“对不起,二嫂,方才我做了噩梦,一时以为还在梦中。”
  自从七岁过后,连爹爹都不曾抱过她,更遑论别的男子。章盈胸腔跳动不已,立时站起身,语无伦次道:“我,我见夜里凉,五弟回房歇息吧。”
  她说完就抬脚往外走,凉风刮过,她双颊却愈发滚烫了。
  第11章
  章盈畏寒,因此冬日里离不开炭火。
  郑嬷嬷往盆里添了炭,放下铁钳时娘子已经从外面回来了。她迎上前替娘子解了披风,惊奇道:“娘子脸如何这样红?可是冻伤了?”
  章盈抿着唇,抬起手背挨了挨脸,走到炭盆前,“许是被风吹着了,烤一会儿就好。”
  她盯着炙热的炉火出神,满脑子都是方才被五弟抱持在怀中的情形,脖子手腕上好似还留有他的余力,一圈圈地发烫。
  郑嬷嬷不疑有他,放好披风后去倒了一盏热茶,“娘子今日辛苦了,早些睡吧。”
  章盈端起茶一口饮下,心绪才稍稍平缓。
  郑嬷嬷在一旁闲话道:“娘子做事愈发妥帖周全了,夫人若是知道了,定会开心的。”
  眼前的章盈,像极了夫人初嫁到章家时。这后宅中的女人,都是这样熬过来的。
  章盈听到“妥帖周全”几字,问道:“嬷嬷,五爷升职,我们可要送点贺礼去?”
  郑嬷嬷忖量少时,点头道:“论礼数,是要送些,明日我差人准备。”
  提到这位五爷,她口中叹道:“圣上当真是看重五爷,年纪轻轻便封了他中郎将的职位,眼下朝中数他最得圣宠了,红得跟这盆炭火似的。”
  他得脸,便是宋家得脸,连带着与宋家联姻的章家也沾光,这自然是好事。
  章盈垂眼瞧着冒热的炭,不禁想到了宋长晏冷冰冰的院子。他在朝中得宠,可在宋府,却连盆暖手的火都没有。
  哪有人会不怕冷呢?不过是府中从未有人在意罢了。
  “那便做几件大氅送去吧。”她开口道,末了补了一句:“上次带回来的狐皮还有剩,正好缝做领子。”
  都是一家人,送些金银财物也不大合适。郑嬷嬷应下:“好。”
  外头寒风拍得门窗吱呀作响,约莫不久便会落雪了。一落雪,离除夕也就不远了。
  “就快年下,娘子许是都闲不下来了。”
  家家户户每年这时候最忙,从前在府中还有夫人操持,如今全得靠娘子自己了。
  章盈怅然吐出一口气,一个简单的宴请便让她心力交瘁,待到除夕夜宴,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
  几日过去,大氅总算做好,章盈并未亲自前往,只遣了下人送到宋长晏院里。
  谁知前脚刚送去,婆母后脚便对章盈发了难。
  翌日请安时,李氏冷了脸,喝了她奉的茶,没再像往日那样让她坐下说几句闲话,而是自顾自地同大儿媳庞氏言语:“这龙井不新鲜了。茶商是个不长心的,好的茶叶净送去了别家,枉费我在那儿花了那么多钱。”
  庞氏劝道:“母亲别气,兴许是他们一时送错了。”
  李氏冷哼一声,“东西都送进了门,怎还会有送错的道理。”
  庞氏便不再言语,乖顺地给她揉肩。
  两人话里有话,章盈自然听得出来,李氏是在不满她对宋长晏好。
  可昨夜她交代过送东西的小厮,不可张扬,送到了便回来。如此避人耳目,婆母竟还是这么快就知晓了。
  她顿时又生出些许委屈。公爹私下曾嘱咐过她,说五弟尚未成家,要她多照看些。可婆母这头却容不下,她夹在其中,左右为难。
  宋府中的每一日都是这般,她既要顾全大体,又要兼顾人心。少奶奶的身份看似体面,实则如履薄冰。
  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李氏才注意到她似的,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行了,瞧你也累了,回去吧。”
  章盈福了福身,强颜道:“那我先回院了,母亲保重身子。”
  出了主院,她神情便落寞下来,一言不发地往回走。
  郑嬷嬷心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孝道礼仪是世家最为看重的,身为儿媳,自然不可出言顶撞长辈,否则便是无矩。
  她唯有柔声宽慰道:“夫人的话娘子别放在心上,姑爷的死还未查明,她对五爷定然心怀芥蒂,难免会迁怒到娘子。”
  章盈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轻声回道:“我知道。”
  郑嬷嬷又道:“世子之位恐怕不日便会定下,十有八九都是三爷,可如今五爷如此出色,夫人对他便更为不满了。娘子不如先少与五爷来往,等过了这阵再说。”
  那晚过后,章盈面对他便觉得不自在,少见也好。
  “不过,”郑嬷嬷话音一转,“此事娘子可要多长一个心眼,您昨夜才将东西送去,夫人今早便知道了,只怕暗地里有人随时关注着咱。”
  这才是最让章盈所不安的,偌大的国公府中,或许随时都有人留意你的一举一动。你一日找不出他是谁,便会一日警惕着。
  可就算找出了又如何,难道就不会有新的藏在暗处么?
  她觉得压抑,甚至荒唐地想,若自己不是这国公府中的少奶奶就好了,留在家里当老姑娘,也总比成日勾心斗角强。
  心里装着事,她便没在意四周,直到郑嬷嬷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回过神,怔愣地看着伫立在清安院外的人。
  宋长晏身上系着件大氅,正是她昨夜让人送去的。白底银线,与他的气质极为相符,俨然一位翩翩君子。
  他唇边扬起浅笑,出声道:“二嫂。”
  章盈回了一礼,道:“五弟前来所为何事?”
  宋长晏指了指身上的披风,“二嫂挂心,我特意来道谢。”
  章盈道:“狐皮原本就是你的,我不过是命人裁了几块料子,哪里谈得上谢。”
  宋长晏不再接话,端视她的片刻后,语气黯然问道:“可是母亲因这几件披风责怪二嫂了?”
  心思被他戳破,章盈旋即收敛神情,矢口否认:“没有,母亲怎会责怪我。”
  被嫡母不喜已经够可怜了,她不愿再让他知晓这事。
  宋长晏显然没有相信,垂下眼自责道:“是我不好,让二嫂为难了。”
  章盈这下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了,她本就不擅说谎,若说母亲没有因他责怪自己,一听便知道是在哄他。
  而这位善解人意的五弟,兀自道:“那往后我少麻烦二嫂便是。”
  第12章
  他说不再麻烦自己,便当真少有出现,整个冬月,两人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
  转眼便到了月底,平静了一段日子,国公府闹出了大动静。
  冬天黑得早,入夜后章盈便回了寝屋,坐在炭火旁翻看账簿。忽而屋门被敲得一阵响,院里的方嬷嬷急着嗓子在外问道:“娘子,可睡下了?”
  碧桃连忙去开门,“娘子还未睡,嬷嬷有事进来说吧。”
  “欸。”方嬷嬷走进屋,外头的寒气也跟着寻了空子钻进来。许是走得太快,她说话时气急不稳:“娘子赶紧去主院一趟吧,出事了!”
  章盈捏书的手一紧,开口问她:“何事这般紧急?”
  话落她已放下了账簿,示意碧桃取来大氅,起身准备去主院。
  方嬷嬷匀了气轻声道:“是三爷。”
  宋三郎宋允默,也就是李氏的幼子。自从宋衡逝世,李氏便将他看得紧,得空就盯着他念书攻读,故而章盈也少有见他。她困惑道:“三爷怎么了?”
  方嬷嬷道:“今日教三爷功课的先生告假,三爷便出府和城中的几个公子哥去了存昌楼,谁知酒劲上头,与里头一个伙计吵了起来,失手打伤了他。”
  章盈系好大氅,边走边问:“那人伤得如何?”
  若只是普通的皮外伤,不会这么晚了还叫她去。
  方嬷嬷走在她身后,“险些没了命。”
  闻言,章盈略有些不快。不论身份地位高低,同样都是命,再有争执也不应下这么重的手。
  方嬷嬷继续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多赔些钱便是,可偏偏那人与存昌楼的东家沾亲,说什么也不肯私了,非得要闹到官府去。”
  章盈一惊,她曾听人说存昌楼的东家是上京城中首屈一指的富商,地位名声实在不低。
  大邺最重律法,此时又临近年关,事情若真由官府决断,宋三郎又能有什么好结果?也难怪这么晚还要叫她过去了,她哥哥可不就是在大理寺当值。
  几人步子快,没过多久便到了主院,远远地就能听到李氏的责骂。
  “···我叫你好好在家温书,你非要出去同那帮纨绔鬼混,现在出了事,我看你如何收场!”
  屋门口还站着府里其余几人,宋长晏立在最边上,垂眸思索着什么,似乎并未留意到章盈。
  隔着一道门,里面的谈话清晰入耳。
  宋允默跪在地上,惶急地央求:“爹,娘,你们可要帮帮我!我只是一时昏了头,并非有意打他的!”
  宋晋远一拍桌子,怒道:“住嘴!你要我如何帮你?腆着老脸去求他别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