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长安 第8节
  “救命之恩,自不敢忘。”宋长晏笑了笑,退身离去,“二嫂先忙,我便不打扰了。”
  他挺直的背影消失与院门时,章盈才猛地想到,那张帕子难道就是她的?
  装模作样清点物件的碧桃见人走后忙凑到她身旁,“娘子,竟是这样有缘?”
  章盈拿她手中的笔敲了敲她的额头,“不好好办事,竟学会偷听墙角了。”
  碧桃笑着躲开,没规矩地与她玩闹:“嬷嬷说了,得随时守在娘子身边,我当然不敢违背。”
  嬉耍完,章盈将带回来的东西给各院都送去一些,以表心意。
  到这日,她方才真正步入了当家管事的生活。
  院里都是宋府的人,可信任的不多,她便让郑嬷嬷安排些自家信得过的人进来。消息流了出去,大嫂庞氏那悉心挑选了几人送来,说是担心她人手不够用。
  郑嬷嬷将人都打发去做些外院的杂活,亦是趁机教自家娘子防备他人。
  “娘子一来便夺了大奶奶手里一半的权,难保她不会心生怨恨,对她更要留神。”
  章盈不愿将人往坏处想,但也不得不赞同嬷嬷这句话,“我知道了,嬷嬷。”
  郑嬷嬷接着道:“深宅大院看似平静,实则不比官场安宁多少。外面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您,就盼着您出差错。娘子要明白,现在府中是谁当家做主。”
  章盈道:“嬷嬷你直说吧。”
  “您与五爷走得近,便会引得国公夫人不满,再被人吹几阵耳旁风,将您的管事权收回去。”郑嬷嬷叹口气,“往坏里说,姑爷已经去了,在府里没了势,您以后又要如何自处。”
  章盈闻言神色暗淡下来,“嬷嬷,我都明白,同五郎相处时会有分寸的。”
  第9章
  诚如嬷嬷所说,后宅看似简单宁静,可各方杂事应付起来足以让人应接不暇。
  章盈忙碌其中,时常夜里梳洗安寝后,才发觉又过去了一日。
  一晃眼便入了冬,还未落雪,可风刮在脸上却像刀子一样。
  碧桃抖着厚厚兔毛领锦缎披风,瞧着外面的天色皱眉道:“今年冬天好似要冷些,娘子怕凉,该新做几件大氅了。”
  “嗯。”章盈紧了紧衣襟,开口道:“记得给你自己和嬷嬷也做几件。”
  碧桃给她披上,脸上挂满了笑:“还是娘子疼我。”
  章盈叮嘱道:“不过花色不可太招摇。”
  毕竟她的夫君去世不足两月,她衣饰都挑拣着素雅的穿戴。
  她微微抬起头方便碧桃系带,冰凉的指尖偶尔碰到脖颈,确实已经很冷了。
  许是这段日子院里加强了防卫,那个恶徒再也没出现过,加之每日繁忙,章盈心底的恐惧日复一日消减。
  冬日里守夜极为辛苦,她沉思片刻道:“都入冬了,碧桃,今晚开始你们不必守夜了。”
  “那怎么行,万一···”碧桃止住剩余的话,“娘子还是谨慎些得好。”
  “院里都有咱们的人守着,一入夜就落锁,人进不来的。”章盈抿唇,“况且,难不成要这样过一辈子么?他若是现身也好,我才能知道是谁。”
  总比一直躲在阴暗处,让她一直担惊心慌要好。
  “再多守半个月吧,我不冷的。”
  碧桃理了理蓬松的兔毛,满意道:“还是娘子长得好,再素净的颜色上身都俊俏。”
  巴掌大的脸被毛领托着,眉目如画,唇不点而红,像春日里的樱桃,更像是雪中的红梅,如何看都是上京城中最标致的女子。
  “就你嘴甜。”章盈无奈笑笑,“走吧,快些去主院给母亲请安。”
  ***
  李氏身子未好,章盈进门时大嫂还在伺候她喝药,国公爷也难得在场。
  屋里燃着炭火,暖呼呼的,与室外截然不同。
  章盈脱了披风,对他们行礼问安。
  李氏对她仍是淡淡地,“坐吧。”
  章盈坐下,看了眼中央的炭盆,道:“母亲这儿的炭可够用?府里新买了些银霜炭,不如多给您送些来?”
  李氏放下药碗,擦了擦嘴,“瞧你年纪不大,心倒是很体贴。”
  一屋人闲谈几句家常,宋晋远适时出声:“老五的封赏下来了。”
  屋子里静谧一片,只听得到炭火燃烧的细微声响。
  章盈扫了一眼李氏的神色,正如料想中那般差。这一个多月在主院偶有几次家宴,宋长晏无一避免地都缺席了。
  想来也是李氏仍在恼他。
  宋晋远干咳几声,对两个儿媳道:“他升了官,前来道贺的人不少,虽说府里现在宴会能免则免,但少不了要答谢几桌。”
  言外之意,是要给宋长晏办一场升职宴。章盈暗想,她掌家不过月余,这样的事,应当是交给大嫂办的。
  “你们母亲身子不大好,这事···”宋晋远话音一顿,目光看向章盈,“老二媳妇着手准备吧。”
  章盈神色一动,起身委婉道:“父亲,我经验尚浅,恐怕有负厚望,不如···”
  宋晋远接过她的话,“不过是几个亲近的同僚,不碍事。你若是有什么不清楚的,多向你大嫂请教便是。”
  他话说到这份上,章盈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庞氏也是笑着道:“是啊,弟妹,凡事多做几次便明白了。”
  章盈道谢:“多谢大嫂。”
  从主院出来,碧桃便藏不住脸上的喜色,悄声道:“娘子,您看国公爷和夫人多看重你。”
  章盈心里知晓,与其说是看重她,公爹应当更看重的应当是她的身份。毕竟上门求亲时,他曾在父亲面前许诺过,结亲后,绝不让她在宋家受气,两家永以为好。
  她轻叹道:“我只是怕大嫂多想,她比我年长,这种事她来操办才合适。”
  碧桃想了想道:“这是国公爷的意思,大奶奶要怪也应当怪他。”
  主仆二人路过后院,几句叱骂从后厨传来。随即木门被撞得震响,一个高大的身影跌跌跄跄跑出来。
  跑出几步,后面的几人持棍追了上来,一挥手打在他背上。他吃痛倒地,身子蜷缩成一团,怀里抱着什么挨打,时不时发出一声闷哼。
  章盈见他被打得可怜,走上前道:“别打了。”
  打人的小厮看清来人,停下手躬身问好:“二奶奶。”
  章盈点点头,问道:“他做了什么,你们要这么打他?”
  小厮道:“回二奶奶,这人偷窃厨房里给夫人煎药的药材,被小的当场抓住还想跑。”
  章盈目光落已经跪在地上的人,对他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要偷药?”
  若是为财,府里有钱的物件多了去了,况且光天化日行窃,未免太张扬。
  那人身着单薄的茶褐色旧衣,低头不发一言。
  碧桃忍不住道:“二奶奶问你话呢!”
  他还是不说话,小厮答道:“二奶奶有所不知,这人唤作哑奴,天生不会说话。”
  哑奴,这两字好似囊括了他的一生。
  章盈转而问那小厮:“他偷这些做什么?”
  小厮回道:“听说是为了给他妹妹治病。这药又不是什么病都能治的,这人生得愚笨,还偷拿了这么多!”
  “当初管事见他力气大才留他在府里做些劈柴挑水的活,平时瞧着老老实实的,如今他品行不端,定是不能留在府里。二奶奶放心,小的这就禀报管事,将他赶出去。”
  章盈看着他怀里已经破了纸皮的药包,颇为不忍。她也有个年幼的妹妹,最懂得这份感情的可贵。
  兄妹情深,其心可悯。
  她吩咐道:“念在他也是救人心切,绕过一次吧。去请个大夫为他妹妹看看,钱来我院里支就好。”
  小厮不敢多言,应道:“是。”
  他踢了踢地上的哑奴,“二奶奶菩萨心肠,还不快磕头答谢。”
  身躯僵硬的哑奴这才动了动,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良久,他抬起头,脏污的脸上一双眼睛漆黑有神,直直地看着远去那道纤尘不染的身影。
  ***
  自上次院里说过那番话后,章盈与宋长晏便未有往来,两人鲜少见面,偶有相遇也不过是点头问好。
  此次设宴是为他庆贺,自然少不得与他相商。
  偏他公务忙,白日在府里几乎寻不到他。章盈扑了几次空,眼见宴请的日子逼近,只得在他院里等他回来。
  与宋衡的清安院不同,宋长晏所在院子在府中的西北角,不及清安院一半大,装潢布置也不过尔尔。
  院里的小厮说他今日会早些归来,引着章盈到堂屋里等候。
  屋里没点炭,冷嗦嗦的。
  小厮解释道:“五爷不怕冷,所以院里冬日里一般不烧炭,二奶奶见谅。”
  章盈道:“没事,五爷还有多久回来?”
  小厮道:“约莫快了。”
  这句快了让章盈从傍晚等到戌时,眼见院里都掌起了灯,她终于忍不住,打算回去。
  刚起身,久未露面的人便到了门口。
  宋长晏银衫白袍,不像是下值归来,倒像与人相会过。
  四目相对,他微微诧异道:“二嫂,你怎么来了?”
  章盈将来意说了一遍,“五弟若是繁忙,可以把话交待给下人,让他们告知我便是。”
  宋长晏道:“今夜无事了。”
  他进屋走到章盈身前,“二嫂不如坐下说?”
  左右都等到这时候了,便说完再走。章盈重新坐下,问了问他的想法。
  宋长晏对这场宴会似乎并未有多在意,简单说了几句后便道:“一切听从二嫂的安排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