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贵妇 第11节
  这样想来,人人有苦衷,人人有值得理解原宥之处,就连周先生之博爱,也不过是受雄性本能驱动。
  所以,她竟不太难过,失望也淡淡。
  庭韵笑:“他送我大颗钻石,目前似乎并无要我离开的意思。未来怎么样,也许很快变卦,也许白头偕老,都未可知。”
  许太太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态,在女儿心情和前途之上,居然优先担忧起自己居所,太不该。
  “一旦分手,未来怎么办?”
  许太太焦灼地走来走去,突觉光线刺眼,去露台拉拢窗帘。
  一片阴影打过来,笼上心头。
  “全都会都认识你,全都会都知道你做过周先生女友,还怎么嫁人?”
  “都会离婚率33%,居世界第九,富豪太太们也已不像以前一样安居大房身份,毅然与偷腥老公分手寻找新恋爱,同时拿走半数财产。人人追求自由、爱情与富足。”
  “那不一样的,男人会望而却步。”
  许太太有近六十年社会阅历,深知社会对女性更苛刻。
  成龙大哥出轨便是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照样无数粉丝为之疯狂,某某男星妻子出轨,立刻被骂作潘金莲,承受全网暴力,处境堪比过街老鼠。
  “伊丽莎白泰勒结婚快十次,仍然让男人们疯狂。”
  许太太白女儿一眼,有些无可奈何的泄气。
  “抱歉,我并未给你绝世容颜。”
  索性自暴自弃,“又怎样,林青霞也会老,会因丈夫外遇离婚。”
  许太太心灰,“这十年你竟一点不曾长进,心智只得十八岁。”
  “越活越年轻,人人可望未必可即。”
  许太太气噎,反过来想,跟着周先生,终究过了十年好日子,未来如何,或许暂时先不用烦恼,该来的总会来。
  门锁转动,许父提一只塑料桶兴冲冲进门。
  “筱雅快来看,我今天钓到一大只海底鸡,足有五斤重,好大力,几乎毁掉我一只钓杆,今晚叫阿珍煮来吃,一定鲜美。”
  许父在玄关处换鞋,对整个屋子高喊。
  第12章
  “爸爸回来了。”
  见是继女,许父刚刚兴冲冲的得意笑容瞬间收缩,然后半僵硬,之后无声无息溃散。
  然后,重新启动一种夹杂谄媚、歉疚和欣慰的笑容,似乎还带一点羞涩。不过二者之间的切换极其迅速,迅速到他自己可能都未必意识到。
  “是庭韵啊,有阵子没见你,日子过得好吗?”
  看继父神情,显然不知道周先生订婚事由。也可能故意不提而已。他这个位置,很多话不太好说。
  “还好,爸爸也好吧?”
  “好、好,还好还好。”
  许父搓手。似乎眼前对话已颇为棘手,再继续下去会更吃力。
  父女俩对话经常这样点到为止,彼此礼貌又客套,像极晚间新闻里各国领导人握手会晤。
  都挂皮笑肉不笑表情,握手也似蜻蜓点水般。庭韵一度猜,会晤结束他们一定火速奔赴洗手间,用酒精奋力消毒。
  庭韵微微笑。
  过一会,许父搭讪说:“韵韵晚上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鱼?”
  她走过去看那只塑料桶,果然一尾硕大的金枪鱼正奋力挣扎。
  继父这几年面色浮现一种红润,类似紫外线轻度灼伤,渔民和高原区原住民脸上常有那种红润。
  这让他看上去气色不错,也似乎年轻几岁,不再像庭韵记忆里那个常带悲苦光环的小会计。
  许太太抱怨很多次,自从搬到石澳一带,先生就迷上海钓,与一群钓友每天派驻海滩,一坐半天,无所事事盯海面,又风吹日晒,真不知有何乐趣。
  起先他经验尚不足,带几只小鱼小虾回来,要阿珍入菜。渐渐收获多起来,清蒸红烧煲汤,厨房时时腥臭。
  阿珍先罢工抗议,到如今,许太太听到“鱼”字就心烦。
  “她哪有时间,重要事情一件压一件,谁要吃你的海底鸡,趁早处理掉,再不要让我看到一条鱼影子!”
  许太太皱皱眉,代为回答。
  庭韵圆场,“周先生大概要来。”
  但,周先生不太可能来。订婚礼是后日。
  继父脸上浮现一抹真诚的失望,不过很快重新欢快起来。
  “那,就下次,这只海底鸡带回去煮晚餐好不好?”十分热切。
  她笑点头,“一会我让司机上来拿。”
  许父手搭后脑,咧嘴笑,表情似天真儿童。
  庭韵心底吁一口气,慨叹继父如今竟变得如此无忧无虑,真让人羡慕。
  仔细想来,公款事件后,继父便有许多变化。
  人都需要一个转捩点,之后便是劫后余生,每一天都该当作人生最后一天纵情欢乐。
  海钓一项至健康实惠。
  “周先生身体好吗?”
  许父一时想不出周先生哪里会不好,因此只问身体。
  “他很好,不能更好。”
  58岁正式开启人生第二春,即将迎娶娇妻美眷。
  周先生一直过春天。
  “新闻里常看到。”他以前爱看严肃财经台,主持人只谈股市重金属,任何闲篇都不扯。
  庭韵知道这个。
  “爸爸最近关注股市?”
  许父忙摇头摇手,“一朝被蛇咬。”
  “安心生活最自在。”
  看,她比谁都懂生命本义。
  许太太忽然大哭,坐倒在地,两手捶胸膛,咚咚有声。
  许父吓得跳起,赶忙凑近。
  先握住她拳头,害怕她伤到自己。
  “怎么了怎么了,筱雅,你哪里不舒服?”
  许太太哭到岔气,悲伤似铺天盖地,“我命苦哇,怎么这么命苦……”
  许父两膝跪地上,小心翼翼捧着她前臂,哄劝,“不哭不哭,有什么事跟我说,我在呢,我在。”
  像哄一只小狗。
  女人忍一辈子老公的邋遢、虚荣、粗线条,就为一辈子关键时刻听到这句话。
  庭韵站着不动。
  她知道母亲哭什么,两千尺豪华公寓或许转瞬即逝,女儿又是那样一个名声,在她眼里形同过街老鼠,前途未卜,真是糟糕。
  许太太捂着嘴呜咽:“人家早说过不想吃鱼,你又弄来,呜呜……”
  许父赶忙赔不是,又作揖。
  丝毫不觉太太的小题大做、无理取闹有问题。
  庭韵头皮发麻。
  这时阿珍正好买菜回来,看到客厅这副光景,莫名其妙。
  “晚餐炖羊肉,补胃益气。”补一句,“不吃鱼。”
  庭韵默默退出门,吐一口气。
  擦一擦手汗,她上电梯。
  电梯里有个混血安琪儿,棕色长卷发,肤色雪一样白,她仰头观察庭韵,清澈眼睛忽闪着长睫毛。
  只有小孩有此单纯无畏眼神,成年人直盯着人看被视为无礼。
  她默念:安琪儿,不要长大。
  到寓所已觉精疲力竭,只觉应付父母比上司还累。
  对上司孔雀开屏、出尽百宝地展示“我胜任此工作”,实在不爽,大不了一拍两散。
  父母则像终身雇主,需时时汇报生活工作婚姻,境遇不顺便心生歉疚。自己都觉得像只垃圾股。
  所谓羁绊,好与坏,都是人生坐标。
  周先生已在寓所,正卧在沙发看财经简报。
  庭韵一呆,左右望一下,阿欢不在。
  后日便是周先生订婚宴,今晚驾到,实在出乎她意料。
  “我让阿欢回家了。”周先生说,“听说你母亲身体不太舒服?”
  “没什么,小毛病。”
  庭韵放手袋、外套,在周先生旁边的沙发坐下来。
  “好久不见令尊,他最近好吗,忙什么?”
  庭韵耸肩,“钓鱼,跟一帮老伙计天天出海,我带回一尾,送了阿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