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 第10节
  “这就是我的成就感。”
  张若瑶抱着易拉罐说:“那你不如买小金条,首饰工费很贵。”
  姜西缘骂她不会说话。
  俩人就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看着远处来往的行人车辆,喝完了各自的酒。
  无人在意她们,姜西缘一边用鲨鱼夹夹起头发一边哼着歌,张若瑶脚上穿着凉拖,轻轻点着地,打着拍子。姜西缘说:“人成熟的一个标志,就是慢慢接受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没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你活得好赖,无人在意。”
  就好比现在,偶有路人目光投过来,借着夜色,也没人会觉得她们奇怪,只会觉得,这是两个潇洒不羁的女人,或者女酒鬼。
  张若瑶拒绝了姜西缘再喝一个的提议,姜西缘站了起来,伸伸懒腰:“那我回了,你那蚊香不好使,咬死我了。”
  正说着,一辆摩托车从面前的大马路轰鸣而过,声音刺耳,摩托车尾还安装了一个巨大的音响,不夸张地说,音乐声能把人震得短暂耳鸣。这种摩托车改装早些年就已经被禁止了,但还是有人偷偷改,刚刚从她们面前经过的是号称荣城最后一辆摩的,荣城最后的荣耀,偶尔私下接活,当顺风车,五块钱把人送到目的地,市内不限。
  姜西缘认识这位车主,是她初中隔壁班的同学,记得这人从小就这样,脑回路不太正常。
  “交警怎么还不把他车没收?”
  正说着,楼上三楼的大爷也在大声骂:“草!没素质!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然后砰地把窗户关上。
  姜西缘朝张若瑶撇撇嘴,意思是,你家楼上邻居不是善茬,挺不好相与。
  “哎对,那猫给我留一只,小鱼儿早就说想要只小猫。”
  ......
  姜西缘回去了以后,张若瑶把自己那碗汤粉吃完,把几道菜打扫干净,又在门口坐了一会儿。直到最后一班公交驶走才站起来,腿有点麻。
  此刻已经入夜了,变得安静。她回到店里,先照看了下一窝猫,把猫窝铺好,然后锁门,留灯,回到二楼卧室洗漱。
  洗漱完,给闻辽打了个电话,问他在哪。
  闻辽已经忘了昨天生的气了,秒接,说他在家。
  “在家?哪个家?”
  闻辽说:“我租了房子,就在医院对面这个小区,离你三百米吧。”
  张若瑶一时无语。
  闻辽还在自言自语,说这已经是这个小区往外出租最好的一间了,虽然还是不尽如他意,但至少是面积很大,也有阳台,跟房东打过招呼了,房东允许他做点改装。
  张若瑶听他声音闷闷的,问他在干什么。
  闻辽拎着拖把从地上爬起来:“有个死角,保洁阿姨没扫干净......我打算在客厅布置个水吧。”
  ......水吧。
  张若瑶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捞来小薄被的一角,盖上肚脐眼。
  “明天过来。”
  闻辽问:“干嘛?”
  “签个合同。”
  其实没有考虑很久,就做了决定。这并非她的处事习惯。
  张若瑶的习惯是,当面对一项抉择,若有纠结便原地不动,直到身后有风吹来,推着她,不得不往某一个方向迈一步,网上都说,要让子弹飞一会儿,她觉得自己深谙此道。
  “闻辽,你的人生有目标吗?长的,和短的。”
  “什么?什么短?”
  “......”
  闻辽是真的没听清,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握着卷尺测量墙壁距离,不太好操作。
  “我刚给我朋友打电话,帮忙把我的咖啡机邮寄过来,张若瑶你喝咖啡吗?我在云南包了一块地,种咖啡豆,我......”
  张若瑶已经没了想聊天的欲望。
  如果按照姜西缘所说的,一个人最好的状态是近有所悦,远有所期,闻辽应该就是这样的,他尤其不缺当下的动力。
  “明天,带合同来。朋友之间做生意最要有边界感,凡事都要讲在前面,我不想让你承担全部的投资,那样我会心里不舒服,会不自觉认为自己亏欠你,以后需要我们共同做决定的时候,我会不敢开口,会矮你一截。”
  “你这就想多了,不过没关系,听你的,你高兴就行。”
  “具体的明天再说吧。”
  “行,早点睡。”
  张若瑶挂了电话后,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由远及近传来轰鸣和音乐声,声音巨大的dj舞曲,那辆炸街的摩托今天第二次路过这里,张若瑶听到楼上又有人开窗骂脏话,还说要报警,明天就报。
  睡意彻底被搅没了,她坐起来,趿拉着拖鞋去窗边,拉开了窗。
  一阵晚风,鼓噪里只有微弱的凉,自窗口灌入,扑在脸上。对面医院急诊的红色大字异常醒目,安静。天上有星,很多,却朦胧着,不算亮。
  张若瑶仍无法回答表妹刘紫君询问她的那个问题,人活着究竟是为什么,以及,要想快乐地活着到底为什么这么难,她也找不到什么远方的期待,更无法像姜西缘那样,为了在意的人,有一个寄托。她甚至觉得自己脚下空空。
  与闻辽的重逢是个意外。
  而此刻她在想的是,要不要,遵循这个意外。
  第9章 九钱钱钱钱钱钱钱钱钱
  闻辽隔天带了人来到寿衣店,跟张若瑶打了个招呼,说是他找的室内设计师。
  “烧包。”
  张若瑶骂他。
  “装你自己家去,店里用不着。”
  “草率,住宅和店铺怎么能混为一谈?”
  “......”
  张若瑶扭过头去翻了个大白眼儿,拎着两个大黑塑料口袋,上楼了。
  闻辽暂时顾不上张若瑶,他忙着跟请来的设计师交流店里布局,设计师在用仪器测楼梯间距,闻辽绕到柜台里,看到张若瑶的电脑屏幕亮着,停在一个装修网站,上面有各种店铺设计参考案例,做免费分享,她的种田小游戏最小化在下方。
  闻辽坐下翻了两页,被脚底下的东西吓了一跳。
  一窝小猫,大猫正警惕地盯着他,嘴里发出斯哈声。
  张若瑶下楼来,狠搡了他一把:“谁让你动我电脑的?”
  闻辽扯嘴一笑。
  “让你带
  合同,带了么?”
  闻辽说带了,刚在隔壁打印的,还热乎,张若瑶接过来看,是房屋租赁合同,上面还有中介机构logo。
  “我是说你我之间的合同。”
  “哦,我以前的合同模板用不了,都不适用于咱俩之间的情况。”
  张若瑶肩膀沉了沉,觉得她有必要和闻辽再说明白些,这是她的房子,她租谁都是一样租,而后续两个人的合作是搭伙做买卖,她在这方面没经验,更没办法像闻辽一样处事,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一切落到纸笔上来明晰比较好,避免扯皮。
  设计师喊闻辽过去。
  张若瑶想了想,也跟着过去,站在闻辽旁边一起听。
  设计师跟他们确认布局分区,顾客进店的动线,视线第一眼落在哪里,老板上前打招呼应该把客人往哪个方向领,怎么设置客人停留的第一个站位,才能和客人建联......
  闻辽看了看张若瑶,发现她在皱着眉头听,于是推着她的背,把她往前推了一步:“寿衣店还是有特殊性的,我懂得太少,这个是老板,你跟她聊。”
  张若瑶被架了起来。
  她从三姨姥手里接过这个店,那时是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基本没有过大改动,玻璃柜台底下贴着的小胶签儿前几天掉了,被她扫出来,一看,二零零七年。
  她不是不知道这个行业的变化,也不是抗拒了解现在的新型殡葬形式,她也曾假装买东西,故意从街尾那家新开的寿衣店路过,鬼鬼祟祟往里面瞄一眼,对方进的是哪个厂家什么价位的货,她远远看一眼就心里有数了。
  人家店里窗明几净,连灯光都是暖色,抽拉式货架拉开做展示,寿帽寿鞋按色系和功能分类,中式小圆帽,宽沿软呢帽,还有适合年轻人的贝雷帽。
  张若瑶放慢步速想迅速心算一下他们家客单价,刚好赶上老板出来倒垃圾,她脚步一紧,加速走了。
  张若瑶总结过自己,她不是守旧派,她只是不愿去大动干戈,因为拥抱新世界这件事往往需要伤筋动骨。
  “有个地方......”
  设计师还在自顾自讲话,没听见。
  张若瑶感觉到闻辽手掌轻轻抵住她的背,又是一推。
  “你就骂我的时候有劲。”
  张若瑶回头狠挖他一眼。
  “......有个地方可能要再想一想,分区这个部分除了你刚刚说的那几处,我需要留一个接待区,要放沙发和茶几。”
  更多的细节张若瑶还没来得及思考,这需要时间,所以就想到哪里说哪里了,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她认为最紧要的,开这个寿衣店不仅仅是卖货,还接待许多流程,比如灵堂葬礼安排,下葬,圆坟,以及按照荣城这边的习俗,老人办周年祭,都是要和客人讨论完再定下的。刘卫勇早就说过,说店里没个坐的地方。
  设计师很专业,加了张若瑶微信,说随时沟通,一定要事无巨细,不怕麻烦。
  -
  闻辽把设计师送出去后,天已经黑了,俩人站在门口说了会儿话。
  回来后看到店里没人,上二楼,也没人影,卫生间关着门,有抽水声,等张若瑶出来,就看见闻辽在小楼梯中间尴尬,上也不是下也不是,露个脑袋。
  她回到床沿坐着,从手边捞来一沓金纸,慢悠悠地折:“你就站那跟我聊?”
  闻辽走上来,看到库房小门没关,里面都插不进去脚,地上全是大黑塑料袋,装着各种式样的黄纸和金银元宝。
  “我以为都是进的货,怎么还要自己折?”
  “进的都是半成品。”
  闻辽环顾四周,也不能坐人家床上,只好蹲在张若瑶面前。
  张若瑶扔给他一沓金纸。
  “现在大多都是半成品,省事儿,这样,撑开......”
  张若瑶教闻辽,把已经做好形状的金纸打开,然后两个手指对着一推,金纸中间拢起来了,一个圆鼓鼓的金元宝就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