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两天中,隋和光与隋木莘没有多余的交流,整整两日,只有香烛明灭,符纸簌簌,烟灰无声弥散。两天后,隋木莘在凌晨无声无息地走了,只留下一张字条:戏落幕,你再无束缚。
  他连道别都不敢。
  隋和光不想再问他的苦衷和经历了,既然隋木莘不说话,那就只剩下最原始的交流方式:打。
  打碎那层苟且偷安、虚与委蛇的壳,打到他露出真面目。
  李崇接过话茬:“打到什么死度合适?”
  隋和光被他逗得一笑,很快脸色又寡淡下来,说:“打到他昏死过去、再打醒……听听这哑巴会不会求饶。”
  李崇:“你要不要一起来?”
  隋和光冷冷瞥向另一处:“我有别的小畜生要打。”
  隋翊后背发凉。隋和光漫步朝他走过来,“不是说要做我弟弟?”
  “做你弟弟就要挨打?什么道理!”隋翊憋憋屈屈地吼,他飞快想着不挨打也能让隋和光解气的方法……隋翊熊熊目光投向隋木莘。
  隋翊想出来了。
  他高声道:“李崇跟隋木莘不熟,肯定不会真用力,就是给你做个样子……但你会往死里打我,我哪还有命当你弟弟?你就是偏心隋木莘!”
  隋翊说:“以前就是这样……这不公平!”
  隋和光被他这话中的激愤和委屈逗笑了,“我是偏心他,但也没有亏待过你。”
  “你说不公平,我们就来算一算——你七岁之前,我给你和隋木莘的东西都是两份,一模一样,但你最爱抢东西,两包梨酥,你非要先吃隋木莘那包……我该不该打你?”
  隋翊愣住。这跟他记忆对不上,明明隋和光只给隋木莘带吃的……
  “你母亲不喜爱你,我就让我母亲多照拂你,每年你生辰,府上都会热闹操办,你真以为是隋靖正一个人的功劳?”
  “我给你送禮物,你收了,第二天不说亲自来谢我,好歹写一两句话?你没有。你每次喊我大哥都低头臊眼、躲躲闪闪。”
  “我把吃食、弟弟、母亲的位置都分你一半,可你都忘了,”隋和光说,“你为了恨我,什么都忘了。”
  隋翊已经完全僵住。
  隋和光说的每件事他都有印象,可每次要往深处想,又都模糊了。唯一想起来的就是隋和光为了隋木莘的梨酥打他,生辰夜大哥不来看他,大夫人说他血统不好,夫子评价他天性放纵、不必要念书……
  隋翊:“所以我在意什么,你都知道……这些话,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隋和光:“看,到现在你第一反應还是埋怨我。”
  隋翊看见他越发失望的眼神,停住的脚步,似乎马上要转回去的身体,大哥问他问題,他答的不好,他想不出答案……
  “我错了。”在想出正确答案前隋翊就直直跪下,膝盖砸在地上,他的脸一扭曲,“我错了……你回来!”
  他仰起头,竭力想看清隋和光的神色,用力太紧张,出声尖厉,他闭嘴,见隋和光停下转身,隋翊这才冷静了些。
  隋翊昂头固执地隋和光。
  隋和光见他清醒了一点,说:“你的背景不好,南方不该把军队交给你——你是自己跑过来的?”
  隋翊不解,但有问必答:“是。”
  隋和光:“那南方你很難回去了,要么当叛军,要么当土匪。”
  隋翊:“我知道。我愿意。”
  隋和光看起来却不像满意的样子。
  你想要我做什么?
  隋翊難得感到恐惧。
  他好像回到六七岁的时候,夫子让他写字,他偷偷模仿大哥握笔,可是怎么都握不稳,好像手上哪根筋有问題。
  他很着急,然后就更握不住笔。
  他的心神在隋和光身上,他想要赢过隋木莘,向隋和光证明自己。可是握不稳……那时隋和光在教三弟握笔,哪怕隋翊出尽洋相,他也不来教导。
  这些年我恨的是什么?
  我是野种,是白眼狼、小畜生,是管不住下半身的表子,是你看不起的人。
  我是恨你看不起我,又从不来教我啊……
  隋翊茫然,自怨,祈求,急迫。“哥,你再教一教我。”
  隋和光耐心重复:“南方你回不去了。”
  隋翊读出一种期待,他向来能读懂隋和光很多情绪,只是不懂隋和光的想法。但今天,也许是被逼急了,幸运第一次降临他。
  好像活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读懂这一个人。
  隋翊:“我跟你走。我不恨你,我喜欢、我爱你,我要跟你走,别再留我一个。”
  *
  李崇在一旁观战。他看见隋翊在扯隋和光风衣,没说几句话,隋翊拿花瓶把自己的头砸了,然后抱住隋和光的腿,往衣服上蹭血。
  狗崽子。
  李崇转回来,象征性地锤隋木莘几拳,然后再没动手——隋和光要是真放弃了隋木莘,哪还会动手教训?
  过后他们兄弟和好了,隋和光想到要今天心疼了……李崇才不做这个恶人、傻人。
  他态度颇好:“内弟,咱们聊聊天?”他想把这段时间混过去,顺便套出来隋和光的童年事迹。
  隋木莘眼瞳黑漆漆的,他慢慢扬起嘴唇,停在温和但僵硬的弧度。“我也跟隋和光睡过。”
  第73章
  隋木莘嘴唇全是血, 都是他没能咽回去的。李崇替他擦几下,十分想把帕子塞到隋木莘嘴里……但他到底没有,他是三十岁的人, 他有风度。
  李崇问:“你给金陵做事。去年我去宁城的路上就是被南边的人埋伏, 你有参与?”
  隋木莘:“是。隋和光也知道,但他要保我。”
  半分钟后,隋木莘脸上全是血糊。李崇再问:“你出城的时候被驻军逮到, 当成南方奸细押给了我, 是真不小心还是故意的?”
  隋木莘气若游丝:“我等你……拿我威胁隋和光, 然后你们决裂。”
  李崇道:“原来是你做了我们的媒人,多謝。”
  隋木莘奄奄一息。李崇坐在他旁边,说:“我真想弄死你跟隋翊。”
  隋木莘做口型:“謝谢。”
  李崇:“他是你们的亲大哥。”
  隋木莘发出嗬嗬的声音,不知道是笑还是哭。
  “我不清楚隋家什么情況,但我也有大哥,我敬重他、爱戴他,偶尔看着隋和光,我会想起我大哥, 但他已经死了,我没机会再爱他。”
  李崇一字一頓:“我不介意你们爱隋和光,可你们……不能仗着兄弟的身份, 逼迫他、羞辱他。”
  李崇很心疼。
  “可哪怕你们都是畜牲, 他还是放不下你,”李崇说,“你知不知道, 你喊的那句隋会长傷了他的心?”
  “我、说过爱他, 我喊他哥……他说我有病。”隋木莘死气沉沉地躺了半天, 这回张口却不是有气无力, 凄厉到像是鬼号了。“他不要我……这次他要隋翊,不要我了……”
  隋木莘已完全陷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李崇很烦,他觉得自己脑袋上颜色很茂盛,可为了讓隋和光不傷心,他还不能不开导隋木莘!
  “扭扭捏捏,真是恶心!”李崇咬着烟冷笑:“你看隋翊,既要又要,几次觍着脸扒上你哥,隋和光不需要他救他也还是来了,这不是等到人心軟了?但凡你是为了他做蠢事,多卖惨诉苦,再叫唤两句好听的……”
  “连这都做不到,你配爱他?”
  连他李崇都还等了十年!
  李崇太懂了,只要隋和光还姓隋,那他就舍不下这一家子、烂摊子——因为他是大哥。
  隋木莘:“可是命中注定,我和他没有……”
  “傻x。”李崇说:“隋翊都把命□□翻了,你还在这算命。”
  就是这一句话,李崇看着隋木莘撑起身体,那黑森森的眼瞳里,突然多了懾人的亮色。隋木莘问:“李师长,你……是在教我追求我大哥嗎?”
  李崇更心疼了。这一次他心疼自己。
  他的头已经比他买的美国股票更鲜艳了。
  “我是教你怎么作为兄弟爱他。”李崇面不改色,恶劣至极:“你既然叫他大哥,后几十年就别想有机会了。”
  隋和光收拾完隋翊过来,只见隋木莘已经变成了一摊血人。李崇摊手,“他自己撞的墙。”隋和光给李崇抛去一个似笑非笑,李崇回了一个眨眼。
  隋和光想起什么,扭头问李崇:“你没给他舌头打出问题吧?”
  李崇不露破绽:“是他自己撞的,我不清楚……等下,他昏过去了。”
  隋木莘半生半死、半梦半醒之间,被一耳光扇得激灵。
  他睁眼,再次一抖,隋和光心平气和:“来,我听你说。”
  隋木莘抖的更厉害,他没有解释也没谢罪,只是一遍又一遍、缓慢地、艰难地喊“哥”,带着哭腔。
  隋和光:“继续说。”
  隋木莘下唇被他自己咬烂了,他可以诉说苦衷,这样隋和光才可能心軟,但他说不出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