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隋朱俯视着昏昏沉沉、浑身湿透的隋和光。水珠从额发间滚落,眼睫紧闭,上挂晶亮的水帘,苍白的臉滑落一道道湿痕。
  隋朱以前觉得这张脸庄严、圣洁、傲慢,现在看……
  隋朱看得很仔细,到出神的程度。
  隋和光现在的脸,和隋朱手下科员拍到的相片重合——那是一张艳照。
  隋和光被紧压在下边,腿不知廉耻地搭在男人肩膀上,他的脸颊贴着枕褥,湿漉漉的,嘴唇微张,可能是在像求饶,也可能是在说情话。
  但在呈现出最下贱的姿态后,第二天——仅仅几个小时后——隋和光又能跟隋朱谈判,做回他的“隋先生”、“隋会长”。
  隋朱很不喜欢。
  看着隋和光湿润的脸,咬紧的脸颊,隋朱心中翻涌的恶心被奇异地抚平了。
  他的眼神在疯狂和温情之间转换,最后还是定在温情脉脉上,凝望隋和光。可以走下一步了。
  *
  隋和光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换到了一间新囚室。
  面前依旧是一道铁门,小窗竖着铁栏,但屋内宽敞,布置很有特点。
  ——和当年他安置隋朱的那间偏房一模一样。
  隋和光一睁眼就观察环境,收回视线,才察觉自己身上空荡荡的,换了衣服。
  一条棉麻质地的……裙子,连大腿都遮不大住,颜色通紅,像血一样泼在皮肤上。
  “你给我的那条睡裙丢了,我好不容易找到花纹像的。”隋朱走路没声音,笑声:“不过那是条白裙子,不喜庆,还是紅色好。”
  隋和光隐约猜到隋朱的意图。
  他沉默片刻,说:“我不是你妹妹,你也做不成我哥哥。”
  隋朱自顧自继续:“其实我跟你同岁,出生在春天,比你还大一点。”
  那年隋朱也是十岁,母亲是个花楼的女人,染了脏病死了。隋朱因为长得漂亮,被老鸨留下来养。
  他从小扮成女孩,因为很多男人喜欢这样式。“男人,最爱钻洞,关上灯哪还分的清男女?”老鸨叼着烟嗤笑,她说你们这群贱蹄子,可怜,想活命还是得找男人,知不知道?
  “后来我眼睛坏了,蒙一层白皮,妈妈嫌晦气,把我和另一个染病的女人一起赶出去。那妓女恰巧跟隋靖正睡过。”
  “我就想:要赌一把。所以我装成隋靖正的私生子,计划是妓女拿钱走人,我进隋府。”他笑了笑。“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你捡到了我,我很开心。”
  隋朱把隋和光拥进胸膛,隋和光感到脸上一片冰凉——隋朱的胸針硌到他了。
  他的身体因为冰水失温,隋朱的手掌显得更加烫,从裙摆摸进去。
  “哥哥。”隋朱玩味地念道。
  这称呼就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捅开记忆的锁。
  画面在隋和光脑中涌现:那个“少女”如何穿上他送的丝绸睡裙,长发用发簪束成不伦不类的妇人样式,贴近他:“哥哥,我可以做你的女人……”
  隋和光将隋朱重重推开。
  彼时轻狂的大少爷用宠女人的法子养妹妹,一手包办了衣食住行,又不给隋朱一个府外人知道的“名分”,那怎么能不出问题?
  隋朱自顾自说:“你当年不要我,让那时的我很挫败。”释然:“好在我现在看明白了。”
  “你才最适合当婊子。”隋朱的语调亲昵愉悦,拽起隋和光头发,逼他仰头。
  两双同样细长的眼对视,隋朱话锋一转,柔声细语:“叫我哥哥。”
  隋和光面孔凝固住了。
  他感到耳垂剧痛。隋朱用烧过的针穿出一个耳洞,接着,有东西坠在隋和光耳朵上。
  他看不见,那是一小颗磨得圆润的、血红的宝石,像一滴血。
  隋朱低头,仔细看,他的耳垂边缘也有发白的环痕。当年,隋和光给他的礼物中有很多珠宝,为了匹配一副珍珠耳环,二小姐自己对着镜子戳耳洞。
  可他的眼睛不好,一时手滑,剪子就把耳朵边缘剪穿了。
  二小姐呼痛,但丫头告诉他为了美痛苦是值得的,帮他把另一只耳朵穿好珍珠,她们说“很美”“很鲜亮”“大少爷肯定能一眼看见”。
  二小姐把剪下的碎肉吃下去,温热、甜蜜、柔软、鲜艳……他知道了,这就是“美”。
  隋朱含住那颗小小的红宝石,听到隋和光加深的呼吸。
  他尝到了久违的美,和血一样的滋味。
  美就是残忍。
  【作者有话说】
  这本还有几章就完结了,想要营养液[狗头叼玫瑰]
  第65章
  “……三哥。”
  月明星稀, 医院后墙人影寥寥,隋翊刚从三楼病房的窗口翻下,便与一人撞了个正着。
  两人穿着同一套衣服——军情處的黑制服。隋朱是用吊瓶砸晕守卫、再从人身上扒下来的, 而隋木莘……
  隋木莘说:“我找不到能治你手的医生, 隋朱刚好路过,把你救下了。作为交换,我要帮他處理几个人。”
  所以他暂时披上了军情處的衣服, 给人卖命。
  问题很多:隋木莘在南边念书, 怎么跟军情處勾搭上头的?几时起他杀人像剁菜, 说话鬼一样?……隋翊一个都不问。他对隋木莘不感兴趣,只想出医院。
  “讓开。”隋翊晃了晃枪。
  隋木莘:“你猜我来的为什么这么巧?”
  身后風声骤起!隋翊闪身避过闷棍,却结结实实挨了隋木莘一記腿風。他听见军情处的人恭恭敬敬唤隋木莘——“隋老師”。
  “您这腿法真是漂亮,能不能再教教兄弟几个?”特务居然就这么跟隋木莘攀谈起来。
  隋翊眼神阴鸷:“既然救我,为什么还要拦我?”
  “我救你,不是为你,是为他。”隋木莘说:“隋和光不想你死,你就必须活。但你若是还体谅他, 就不要再回北方、扰他清净。”
  特务在隋木莘授意下退到一边,讓这两人单独说话。
  “扰他清净”几字刺得隋翊齿关发紧。初春寒气在他滚烫的呼吸中化开,反噬回更深的冷意。
  隋木莘仿佛已看透了隋翊, 包括他着急出医院的原因——他想找隋朱, 想联系自己的残兵损将,也想搞清楚隋和光是不是还活着、活的怎样。
  隋木莘輕飘飘说:“都过去了、都会过去的。”
  断掉的手指不会再长,可斩断的情思像发丝, 吸取心血做養分, 又悄悄长出来。
  隋木莘这回当的是花匠角色, 专程来修理隋翊了。
  隋翊不管心里怎么想, 脸上还是嘲笑的模样:“这话你自己信不信?”
  隋木莘坦然道:“道理是说给别人听的,不是自己。自己只能靠自己悟。”
  “……”隋翊心平气和,平静,沉静,静寂,“那你悟出什么了?”
  兄弟相顾无言。
  死寂,唯有夜风呼啸,隋木莘默然站着,隋翊笑了两声,讥嘲中掺杂自嘲:“三哥,你看你……其实你也没想出来答案。”
  是啊。隋木莘心里默念。我什么都没悟出来。
  一看到他,我就什么都悟不出来了。
  隋翊问:“隋和光还活着嗎?”
  隋木莘说:“比你活的好一些。”
  隋翊:“……行,好了。”
  隋木莘点点头,问:“真的就留南边、真不回去了?”
  “那是你的家,你的大哥。”隋翊口吻格外不耐烦,好像他跟北方一切真没了关系。“不是我的。”
  隋翊还不知道隋木莘与大哥的种种,他的記忆还停留在隋和光偏爱隋木莘的那些年。
  隋木莘莫名笑起来,在隋翊同样莫名的注视中,一点点放平嘴角,道:“那就好。”
  隋翊说:“你见到他之后不要提我。要是……他问起来,就说我还活着。”
  隋木莘也不问他去哪,摇头说:“我也不回去,要带队去西边,跟洋人抢佛像石窟。”
  那你不早说?隋翊一字一顿:“隋木莘,我草你大爷。”
  隋木莘笑容不變,死水无澜。
  隋翊改口:“我草你哥。”
  隋木莘:“……”
  “走了。”隋翊喜怒无常,那点浮在面上的笑嘲顷刻凝成冰。“欠三哥一次人情,下回见面,我帮你一次。”
  隋木莘目送他离开,想,他们应该是不会再见了。
  按照命簿的命数,隋翊今后都会留在南方,而隋木莘嘛……他会先去山西,待个几年,杀几个東瀛人,再被调回西南,准备下一场刺杀。
  特务叫他“老師”,不是因为他现在担任大学助教,是因为隋木莘的老師——他在党内有一些名声。
  隋木莘本人也在军校当过一阵教官,现在没有职位,党内一些人就尊称他老師。
  隋老师回想隋翊说的“人情”二字,如同研读一道论题,琢磨出一点趣味——上辈子的白眼狼、小畜生,这辈子居然懂了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