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他只是来推隋翊一把,加快进度。
  这场戏什么时候结束,他什么时候才能带走自己的人。
  *
  迷药的事过后,玉霜没有再找隋和光。
  也许是心照不宣,各自冷静一阵;也许是鐵路太忙,他无暇顾及。
  鐵路开建,其他派系軍阀很是眼热。
  ——新系軍阀牵头,发行战争公债,号召凝聚资金、共抵南方。
  就在下午,有许多商会急忙电联,宁愿支付费用,也要赎回鐵路债。“直军上了手段威胁,强制摊派战争公债,资产每万元要买债三百。”
  “商户现钱不够,加上咱们顾惜人情,条款立得松……一群狗日的。”
  副官报告。
  “小鱼小虾可以放,大的必须脱层皮。”玉霜一笑。“这名单里是跟直系走近的大户,今晚怕是要跑,等他们到城门口,找个大罪名扣下来。”
  红水笔圈出名字。“你和驻军一起去,处理这几个人,杀鸡儆猴,再让他们付违约金。”
  他走后,玉霜又叫来一人。
  “你提的方案,我同意了。”
  那人一喜,回头确認房门紧闭,声音压低:“放走一批大鱼,您再用违约费大量购置新系公债,等过段时间,再去抛售,同时放出北方将要战败的消息,公债价格必定暴跌。如此,新军再无信用。”
  “如今北方已露颓势,现在宣传战败,并不是造假,不过洞悉时局罢了……”
  “行了,办事去。”玉霜打断他。
  之后的事如同他们预料。
  公债推行不到半月,戛然而止,新系受人耻笑。只是,战败消息传播太广,天高皇帝远,北平也难遏制,恐慌蔓延,宁城人心惶惶。
  以上种种,都是隋和光从暗哨得知,再向玉霜确认的。
  他不常主动联系玉霜,也很少用这样冰冷的視线扫视玉霜。
  好似凌迟。
  玉霜再难忍受:“赚的钱我一分不会贪,全用来修路。军政盘根错节,钱层层削下来,真正用在铁路上的不会有我多。”
  玉霜:“我认为这是合理的。无论是经济上讲,还是政治上。”
  隋和光:“说真话。”
  玉霜笑问:“真话?”
  “有人在意吗?”语速轻缓,听不出愤懑,反倒满是笑意,很愉悦般。“您看,几派人鬥来杀去,口里说的全是家国大义,心里想的全是生意,谁去数死了多少人,去看谁又穷死饿死了?我知道,您想说我发国难财,可造成国难的又是谁,我不过顺势而为……”
  隋和光依旧是那句:“说真话。”
  “……”
  玉霜淡淡道:“我必须压住隋翊。”
  隋和光似乎接受了这个答案。“为打压他一人,宁可造假消息?”
  “隋翊以势欺人,我自然得回敬。铁路是我赢来的,我不会再让步——您知道,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赢。”玉霜换了面孔,神色一下子鲜活。
  他柔声道:“何况这些,都是你教我的。”
  做空。争斗。算计人心。都是隋和光教他的。
  会话持续不到十分钟。
  玉霜赶回公司,秘书上前迎他,面露难色,显然办公室内来客不善。玉霜面无波澜,推门而入:“你该滚了。”
  隋翊似笑非笑。“火气真大,您被人踹了?”
  “我只是来找您确认下合同,铁路公司的一成干股,是转给我了吧?”隋翊微笑:“我没记错的话。”
  接到对方的合作邀约时他相当惊奇,但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有铁路股份,有兵,他就是转投奉系也有资本。背靠铁路,做大势力,再往后,就是要和中央分庭抗礼,也未必不成。
  玉霜:“那你也该记得我的要求——捡走你的股份,永远、永远别再回来。”
  “再确认一件事,我马上就走。”
  隋翊竟无恼怒。他笑意盈盈,语出惊人——
  “你到底是谁?”
  “四少爷,”玉霜破开极柔和的笑,下一刻转为漠然,“我以为你还不算蠢。”
  隋和光从没有过这种表情,而他也决不会这样称呼隋翊。
  隋翊神色陡然变得扭曲。
  反感、憎恶、恶心……种种负面情感太过浓烈,以至于连惯于笑面藏刀的隋翊都无法掩藏。
  玉霜看得快意,既痛快,更痛苦。如同发脓的疮疤被撕开。
  他太心急了,终于用了最卑劣的手段。
  暗示隋翊,他觊觎的那具身体里,现在究竟是谁。
  而得知后隋翊绝不会再敢接近。
  果然,隋翊缓缓笑起来,尽管嘴角微微抽动,那是神经无法自控的反射,他的面容在玉霜看来越发狰狞。
  他说:“娘的……成交。”
  他走之后,玉霜吩咐各处眼线,再确定一次布控。
  城内不好开战,而想隋翊死必须在战场,土匪、流军,或者南方间谍,什么都行,务求让他死的名正言顺。
  第一步在于诱隋翊出城。
  第二步,设伏。
  隋翊离开宁城,要么与直军其他部队回合,要么去奉天谈合作,他必经的几个点,玉霜早已联系李崇,计划设伏、全歼。
  从铁路开始修建起,玉霜每天都在思考、复盘、剖析、谋算,算多少利益足够隋翊离开……
  多少钱,够买他的命。
  第36章
  隋翊拿起酒壶, 手指在壶柄上摩挲了一下。
  去年起,他反複做过一个梦。
  一个从未见过的戏子,成为他三娘, 再与他兄弟通奸, 搅得隋府不得安宁。
  对于鬼神佛,隋翊从来半信半疑。
  他九岁被逼进寺庙,总是挨隋靖正的打, 只有跪佛时, 檀香中, 才能睡个清静觉。
  但这不是信仰,只是小孩无能为力、走投无路,生出的软弱眷恋。
  自他离开寺庙,就竭力避开这些東西。
  所以,在戏院中认出玉霜——那与梦中相同的臉时,隋翊也只说服自己是巧合。发现玉霜性情變化,也竭力不去细想。
  但隋木莘和“大哥”的话,戳破他最后的自欺欺人。
  隋翊终于懂了李崇的态度, 他要争的哪是“玉夫人”,明明是……
  贱人。
  贱老天。
  手还搭在酒壶上。离开寺庙后隋翊一度酗酒,喝一点, 才能睡好, 但在这半年他一滴没沾过。
  酒比大烟好戒,上回心里抓挠着痒,他用刀在心口划几道口子, 也就醒了。
  没什么不能戒。酒不过如此, 他对那人也不过如此。一些廉价情感庸俗欲望, 而已。
  隋翊定了时间, 允许自己颓废片刻,之后亲信敲门而入,商议铁路的事,股份没那么好拿,但越难拿的東西,越值得花心思,不管玉霜还有什么后招……
  隋翊边想着,边抓起桌上的琉璃杯,结果茶水洒在手背,他下意识松手。
  碎声过后,隋翊捡起一片玻璃。
  抛光很好,反射出清晰的五官。眼睛依稀看得见血丝。
  隋翊眼中闪过厌恶。他读报告,一股灼燒感却自虎口蔓延……他忘了松开玻璃片,用力太大,割出点血。
  隋翊垂眼,一挤指腹,血摁在合同上。
  纸张苍白,触感干燥、平滑,血色浓艳,犹带一点潮湿。蓦地,脑海不受控地闪出许多画面,一些从他確认真相后,唯恐回忆起的画面。
  反胃有,但更多的是……隋翊盯住合同。
  他扇了自己一耳光。
  那些画面还是压不下去。
  不如全部放出来……隋翊手靠近酒壶。戒之后也不是没喝过,也没见他再上瘾。
  酒还剩半瓶时,隋翊将剩下的倒进铜盆,火折子扔进去。
  “不过是心火。”他想。“让它燒一回又怎样,完了,连灰都不会留。”
  走之前,他还要还他一份礼物。
  *
  隋府祠堂,檀香缭绕。
  今年祭祖出了状况——老爺旧病複发住院,大夫人代为主持。
  四姨娘抱病而来,跪不久便臉色惨白。大夫人允她磕三个头,便算拜完。下午,主厅设宴,隋和光却被困祠堂,一直跪到晚上,还有隋靖正的人在盯。
  隋翊就在这时出现。
  “少爺回来了,厨房那边做了您最愛的……”
  祠堂外下人不断讨好,门在隋和光身后开了,长影拖在地上,愈来愈近。
  隋翊在他身旁不到一丈处停下,去抚立柱上陈年鞭痕——有年他不跪祖宗,隋老爷命人将他绑在柱上,当众抽了三十鞭。
  等隋和光从军中回来,隋翊模样大變。
  顺从地祭祖,跪拜,爹说什么,他做什么。只是一俯一仰间,偶尔会与隋和光視线相交,瞳仁里烧着两团幽火,撞过来。
  就跟此刻一样。
  目光攀咬上来,隋和光不由得皱眉。
  “告诉您一个好消息,”隋翊走近了,笑说:“爹確实生了病,今晚回不来——因为跟四姨娘房中作乐,药不小心用太多,上火吐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