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这是个定时炸弹,不解决,哪怕隋翊死,玉霜也会被拖下水。
  隋和光没否认轉移过資金。“暂时别弄死隋翊,”谋划即刻落定,他只有在算计人时才会破开冷淡。“叫人盯着,他背后还有大鱼。”
  第一句出来时,玉霜眼中阴翳划过。
  隋和光没有发觉,说:“钱从黑市到香港,又转到東南亚洗一遍,最后经广東直抵沪城——这条线不是我一个在用,粤海关吃了不少回扣,不会泄密;香港与东南亚都是外方,客户保护做得很好。”
  “一月前我才调用資金。如果是从黑钱莊开始查,时间不够。”
  玉霜反应相当快。“是沪城走了风声。”
  不是源头或中间泄密,就只能是尾端。
  玉霜:“如果是军阀安插的探子,那我现在已经进监狱了……是隋翊自己的人。有没有可能:他通过隋木莘,接触到了南邊一些势力?”
  李崇走后,隋木莘也不见了。不知道又在筹划什么。
  至今回想劫狱那夜,隋木莘眼下斑斑血泪,玉霜都有心惊。
  ——隋木莘是个看起来正常的疯子。
  隋和光说:“他们两人关係很糟糕,应当不是。”
  但在南方有势力,还能跟两个姓隋的有联係……他还真想起一个人。
  十年前,府里还有个当妹子養的“二小姐”,歌妓所生,血脉不清,体弱多病,養在偏院。白姨太被投湖,与这二小姐也有一定干係——他窥见隋和光跟姨娘走近,向管家泄了密。
  后来隋和光将人撵出府外,听说是去了南邊。
  那小孩叫隋珠,凭他毒辣的心性,要是还活着,也该为祸一方了。
  希望只是隋和光多想吧。
  窗外寒风簌簌,玻璃隔音很好,玉霜不知道隔壁隋靖正有没有醒,他希望对方永远别再醒。
  窗棂将月光切成几块碎片,散落到地上。
  玉霜忽然又有些发钝的悲伤。
  三教九流混过多年,耳濡目染,真正发生情事后的姿态,和单纯肢体碰撞的痕迹,他怎么会分不清。
  隋和光没有骗他,只是再次選择了隐瞒。
  隋和光察觉陡然的沉寂,他说,我准备了一封信,在西院某處,你现在回去拿,私下交给冯莹。他还多解释一句:多年前,我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希望这信能改变她想法。
  玉霜应下了。
  他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屋内暖意不散,像个虚假的拥抱。
  玉霜没有多问过隋和光过去。
  他坚信隋和光生来就没心肝,又忍不住想问:你的童年、少年和青年,又是怎样的呢?
  和白勺棠,和李崇,还有冯莹,都有什么故事?
  他没有问出口。这些闲话不合时宜,他也没立场问。
  *
  玉霜很快有了大动作。
  宁奉铁路的修建在中断一年后,又要开始了。
  隋家大少是牵头人。
  南北局部开战,北平财政吃紧,别说拨款,不加稅都算不错。只是……隋大少领回官文,弄出来一个铁路公债,还成立了专门的股份公司。
  按購入多少,债可抵稅;买得多的,可以入股公司,相当于官商合修铁路,之后运货分成等等,都可以谈。
  与纳税比,聪明点的都会接受后者。
  玉霜出城,除了见冯莹,还联系了李崇。
  ——直系老巢在东北,南方打上来,先遭殃的也会是别系。眼看前线吃紧,心思不免活络,不如趁联合政府还没垮,发债筹钱,把到奉天的补给线修好。
  玉霜:“铁路修成,货运由直系主导,等天下太平,再把公债转成长期建设债。”
  李崇:“有一点你该找你老师学学——他从不把‘奸商’两字贴脸上!”
  老师?
  玉霜笑起来。
  老规矩,玉霜出钱,李崇出兵,直系某团跟随他回来,城外驻扎。
  一派暗流涌动中,公债迎来了首次官方发布会。
  镁光灯闪烁,座无虚席,海报上写着“国脉所系,军民共筑”。
  记者发问,主办方回答,商户认購,最后清点总额,还算融和。
  突然,一记者举手。闪光灯正对玉霜。
  “请问隋先生,今天的发布会不在政府,却選在女师大禮堂,是有特殊用意吗?”
  宁城女子师范是冯小姐母校。
  玉霜从容答:“确实是冯小姐的意思。”
  四周响起不知善意恶意的哄笑,谁都知道隋大少爷好事将近。
  玉霜继续:“冯小姐今天也到场,她来是有两个目的——”
  “一是认购公债两百份,入股宁奉铁路;二是澄清婚事。”
  哄笑戛然而止。
  接下来出现的不是冯小姐,而是一个男人。被几个士兵押进禮堂,嘴里堵着帕子,一人穿着白大褂,跟在后边。
  她解下口罩,人们才认出,这就是一直没出场的冯小姐。
  冯莹说:“此人名叫孙福义,二十岁,东城人。一年前来到冯家钱庄打杂,半年前辞职。”
  众人不明所以。
  冯莹说:“各位应该能看出,孙福义相貌特别,与隋先生略有相似。”话到这里,许多人已经明白过来。
  冯莹下句便是:“也是此人受我父兄雇佣,对我犯下□□。”
  冯莹是被强迫的,这是案情最大的突破点。
  玉霜的消息来自百乐门歌女,她同冯家一个小厮是相好,套了对方的话,得知夜宴当天,确有人进了冯小姐房间。但小厮想进房时,被管事的凶悍喝走。
  ——为栽赃隋和光,冯莹被家族牺牲了。
  口舌之中,女子贞洁有多重,利益之前就有多轻。
  先是死寂,然后喧哗,一片白光闪烁,记者发了疯一样记录拍摄。
  冯小姐没有回避镜头——其实玉霜和冯莹商议过,到底要不要她出面。冯莹想了很久,她说,要。
  要说出兄长如何在逼她嫁人无果后,雇人□□,她的父亲是如何默许,并在宴会时给隋家大少递去一杯酒,再引他途经后院离开。
  警署也有来人,拉开礼堂黑板,原来底下还有一块替用版,时间线、参与人、人证、物证、相片,证据清晰。
  冯家人暴怒,指着孙福义,要求当面对质,被押人的兵和警员攔住。
  冯莹说,关于孙作义,警厅会依法处置;她会将孩子隐去信息送到福利院,那也是她资助的机构之一,无论是否有人领养,她会承担他成年前一切费用。
  话术她同玉霜数次打磨过。
  一周前,两人谈了一桩交易——宁奉铁路官商合办,他承诺支持冯小姐,让她以独立冯家的身份,入股。冯莹没有立刻答应。
  揭开真相,她背叛家族;不揭开真相,她背叛自己。
  发布会前三天,玉霜将隋和光代笔的那封信,寄给了冯莹。
  发布会前一天,冯莹做出选择。
  案件自此明朗,冯家颜面扫地。现场混乱渐平,议论不止,无人发现隋靖正始终沉默,面色阴沉。
  有关商会换届冯莹一字未提,她很聪明,只陈述案件本身,不说背后利益纠葛。
  可总有人会深思:冯家策划陷害,就是与隋和光结仇,日后哪怕做了当家主母,也被家主厌弃……那他们是了为什么?
  ——商会换届。
  隋和光的竞争者是谁?冯家又站队了谁?
  隋靖正不是不想攔。冯家出事会牵连他。
  可他不能拦。
  不仅不能拦,还要在铁路公债中全力支持,尽力陪衬——
  几日前,隋靖正收到一段录音,来自死去许久的管家。
  去年地道中,隋和光给管家留了一口气,林三从管家口中审出一些把柄,关于隋靖正私自转售烟土的。
  烟土由军方严格控製,像他这样大宗走私,抓到是要枪毙的。
  商会有除名机制。到时别说主席,连会员身份他也保不住。
  隋靖正暗恨当时佛寺爆炸,怕被军队缠上没在百顺死后报案——他以为是隋翊动的手!
  一子错,全局输。
  *
  发布会后,玉霜单独见冯莹,他问,是什么让冯莹最终确定想法。
  冯莹神秘地笑笑,“那只鷹,我很喜欢。”
  ——隋和光给冯莹信中是一幅画。
  画了一只凌空的鷹。
  多年前,隋和光在百乐门偶遇一个青年,身形瘦弱,颈子严严实实遮住了,不像要去舞厅嬉闹的人,于是他多看了一眼。
  那少年便很自然与他攀谈,说自己姓冯,名鷹,鹰隼的鹰。来见舞厅一个歌女。
  有人听见,撩闲问:“你相好的?”
  少年说:“她是我病人,也是友人。”
  那人大笑:舞厅的说是歌女,不就是妓女……跟婊子做朋友,这样睡起来更舒服?唯独隋和光没笑。他招来打手,等那人出去了,巷子里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