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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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间落一场暴雨,不久就停了。
  “你不舒服,要提前回府?”
  隋老爷很不高兴,但见隋木莘脸色确实不好——早上还正常,下午白得像鬼,说几句,还是放他走了。
  “还劝我放老幺到外闯荡,你才真该历练,几年不回家,病怏怏的,什么鬼样子!”
  泥土湿滑,隋木莘如履平地,一小时的路程,他半小时就下了山。
  隋木莘不喜欢仆人侍候,搬到偏房后也不让人守,能撤的都撤掉,只留几个侍奉隋和光。
  雨声淅沥,在隋木莘走到侧厅前,一个小厮悄悄退到院落后。他是隋翊派来房外盯梢的。
  隋木莘弯腰,去看门闩上一根细发。
  今早缠的,已经断掉,卡在门闩离。地上刻意洒的尘灰被水洗去,但还是能看出几个浅脚印,看花纹,不是房里人的。
  侧厅是后门,他吩咐过下人,从另一边主厅进。
  是哪位客人?
  隋木莘轻抬门闩。
  雨下得更大了,哗啦,雷声间或轰鸣,树枝霹雳啪嚓,混杂泥土的腥气、木头的潮湿……但他还是察觉到最里处的气息。
  隋木莘整个人停住,他张了下黏滞的口。
  他看见一人赤裸的半身,一对被锢住的手腕。
  还有,那双漫不经心与他对视的眼。
  隋翊口型做的是——好看吗?
  偏房是隋木莘的房间,隋翊就在他的床上,玩人。
  隋翊收回视线,上身直起,手还将被子扯来,盖住隋和光大半身体。
  而他自己仍旧赤裸上身,精壮,几乎能看清肌肉分割,离成年还差半步,肩宽却已成形,线条锋利,又在腰侧收窄。
  他并不在乎窥探的视线,小时候跟隋木莘打成一团互撕衣服的时候还少么,三哥早该习惯啦。
  隋翊看向被缚在床头的人。
  几分钟前,因为不想见那漠然的视线,隋翊扯来布条,蒙住了男人的眼,所有细微反应——身体受碰撞后的勉力支撑、紧闭的唇,还有强自忍耐时,眉心一道竖纹——没了视线干涉,清晰可见。
  这种隐含威慑的不耐,隋翊从未在旁人身上见过。
  隋翊盯上那截后腰,莹白,劲瘦,他用手指描画腰线,划到腰窝,忽然停了——上头有一道浅疤。
  隋翊眯了眯眼。老爷子新婚那天,他钻进婚房,因为疑心玉霜引诱他爹,所以态度很轻蔑,把人扒光了绑床头一夜……隐约记得,玉霜后腰是干净的。
  “您不会是江湖杀手,还会易容吧。”隋翊声音一点没压低,笑也一样。想到刚才的手枪,他摁住那点疤,温情和猜忌并生,问:“这疤有些年头了,怎么伤的?”
  他感受到掌中肌肉更紧。
  隋和光确实是泄露了情绪:后腰的疤,他原本的身体也有。是子弹蹭过去留下的。
  要不是隋翊提,他根本不会知道。
  ——玉霜的身体正在跟他同化。
  没听见回应,隋翊很淡笑了笑,手去拢去压那一对肩胛骨。“蝴蝶”在他不断的蹭弄擦撞中,颤动着,像要振翅飞出。
  隋和光泄出了闷哼。手想去抓支撑物,又只在床板上留下划痕。
  从头到尾,他也就泄露了这么一声。
  隋翊突然很好奇:如果真的进去呢?
  如果到最深处,如果重到让他流泪,又故意继续……如果他知道,房外有一个人,正目睹他最脆弱最耻辱的时刻。
  还能这样冷静吗?
  暴雨终于降临隋府。
  狂风摩擦叶片,尖锐的呻音,风的呼啸好像喘息,雨滴坠在地面打在瓦片,啪啦、啪啦。
  隋木莘站定在偏房外。
  直到脚上掉落一物,他低头去看,装饰的门环被他拧断下来了。
  铁片连接处锋利,很快,他的几个指头开始流血,确定门环没有生锈后,隋木莘就不再管伤口。
  他在侧厅坐下来,取出枪,拆弹夹,卸套筒,重复一遍,两遍,三遍……
  就像有一条绳子栓住他,让他不能推门,又不能离开。
  房中,隋翊察觉窥探的视线消失,身体下压,解开隋和光眼前布条。
  那里头的冷漠一览无余。
  隋翊不再笑了,他听见一声心跳错拍。没有原因,一切欲望燎原之时,都是难溯源的。
  情和戾不加掩饰,房间弥散的气息突然成百上千倍放大,开始灼烧隋和光的皮肉。
  说了一句话。短短四个字,隋和光目光骤变。
  隋翊说——我想干你。
  字正腔圆。
  隋和光嘲道:“你干的动吗。”
  他正在解手上绳子,以脱臼为代价,快成功了,为吸引隋翊注意,表情做出夸张的讥讽。
  当年他从窑子里拖出隋翊,回头问房里姑娘,她却说隋翊只同她喝一壶茶,再让她用手开解了一回。
  这几年隋翊风流名声越传越远,精水早泄,按理面色不会好看,但隋和光瞧出不对。手下人看出他好奇,自作主张,找到南风馆几个兔子,一问才知道——隋翊居然没真开过荤!
  那时起隋和光就有猜测了——隋翊怕是有些“难为人道”的问题。
  除了雨声再没有其他声响。
  只剩雨。夏季的雨,闷热的,粘腻的,潮湿的——手臂和手背、胸膛和脊背贴紧的触感。
  隋木莘慢慢合紧双手,无意识咬唇,眼睛睁大了,视线放空,鼻翼轻微翕张,仿佛在渴求什么。
  可是,雨突然停了。
  隋木莘回神,拨开已经湿透的额发,最后一次装好枪管。子弹上膛。他起身,往卧室方向去。
  偏房外雨声模糊。
  隋翊忽地停下动作,他定定看隋和光,叹了一声,莫名其妙开口道:“我讨厌雨。”
  “你在故意激怒我,为什么?”隋翊说:“我以为你很聪明……”
  门外传来异动——砰,砰,砰。三声敲门。问话被打断,隋翊看过去,目光中多了戾气。
  门缝外是黑洞洞的枪口。隋木莘拿枪敲的门。
  这一刻,兄弟间居然有了奇特的默契,只做唇形,只用眼神,他们竟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隋木莘的意思是:不开门,我就开枪了。
  看清隋木莘举的那把袖珍枪时,隋翊眼神凝固住,然后,慢慢笑开。他明白了。
  隋翊朝向隋和光,一字一顿道:“枪是隋木莘给你的。”
  他脸上一切情绪,连带着情欲,一点点碎开了。“婊子。”
  进府还没一月,把他们隋家人勾搭完了。
  好本事。
  随即朗声:“三哥,你开枪啊!”
  第11章
  被骂作婊子的人连眼皮都没动下,唯独在听到“三哥”时有了些波动。
  隋和光往外扫一眼,瞥见一方衣角。
  ……隋木莘果真在外边,那套咖色正装是他成年前月,隋和光提前送去的成人礼,知道胞弟爱俏,纽扣、刺绣、翻领通通做精细。
  他看见了多少?
  隋和光没有立刻下床,腿根已经麻了,裤子完全不能穿。
  哐啷,隋翊方才还一幅情深意切的样,转瞬变脸,把人抛在身后,他推门出去,偏房外,一名下人迎上来:“少爷。”
  他名福安,是隋翊的人,又迟疑地转向隋木莘:“三少爷提前回了?要准备晚饭吗?”
  “三哥看门呢,不饿,”隋翊温声吩咐,“偏房太闷,我怕三哥晚上热死——福安,开门通通风。”
  每次同玉霜私会,隋翊总会遣人盯着。说的那些“别怕”,也不全然是假……可婊子的门,有什么好替他守的。
  玉霜进府才多久啊,把他爹他哥都勾走了,也是能耐。
  隋翊故意忽略了一事——玉霜是甘愿和他们纠缠的吗?
  福安当真去开偏房的门。
  隋木莘淡淡道:“厅堂朝阴,太阳落后不该敞开,会进脏东西。”
  福安住手,扭头去看自己的主人,只听隋翊没头没尾道:“来一场?”
  几息后,隋木莘缓缓卷起袖口,扯下腕表。
  儿时练武,隋翊上赶着找隋木莘打架,男孩不到青春期,身形相差不大,隋翊要是输了,接下来半月都加练,隋木莘要是输,就去找大哥。
  下次比试,药膏香就钻进隋翊鼻子里,后来他甚至能辨出隋木莘换了哪种药。
  “这回可没人替三哥擦药了,”隋翊笑说,“哪怕您在门口哭。”
  他扒下外套扯松领口,然后——
  手停在半空。
  福安:“玉……!”
  即将交手的两人定住,同时变色:福安蹲在门缝边发抖,而隋和光枪口已经抬起,他平静地命令:“转身,蹲下。”
  隋翊和隋木莘同时沉默。
  片刻后。隋木莘跪下了。
  隋翊脸色更难看。他身上也有枪,还缴了对方一把枪,但都不能拿出来,因为他爹的那支娃娃枪就对准他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