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陪客?最大的玉器商行老板也有这般需要亲自接待的时刻?未免过于可疑。
  之后,便意料之中的在酒楼找到他的踪迹, 顺利得不可思议地把正在和东家吃酒的赫苏勒控制起来了。
  但裴羽碍于对方的外使身份,加之扣押对方算不得奉命行事、不够名正言顺,并没有动用严厉手段审判他让他吐露真相。
  只是以礼相待,靠这人自觉未免难以判别所言真假。赫苏勒又油嘴滑舌、答非所问, 拿出一副有恃无恐的嘴脸。
  字里行间都是在威胁他,说要查他便拿出证据,否则要回去告诉王子、告诉单于这些自诩守礼的大雍人对只是来吃个酒的他都做了些什么。
  绑架、勒索这些离谱的词语都用上了,实在是弄得裴羽焦头烂额,无数次升起想掐死这个无耻之徒的冲动。
  可不知道这人习得的什么隐秘之术,趁他在捋线索一不留神,居然逃脱了他手下的辖制,倏地便跳出了窗,往下一看竟然是淹没在京城街道上的茫茫人海中,再也无看不见人影。
  待他带人把可能庇护于他的弥氏家族团团围住之时,这乌衡有异心勾结中原势力的关键证人居然狡猾如狐地,即使掘地三尺也寻不到踪迹了。
  弥氏家族刚开始看着老实规矩,对他恭敬顺从,可被他乌压压的裴氏骑兵围得严实要盘查的时刻还是免不了狗急跳墙。
  有族老开始撒泼胡闹,道他凭恃身份欺压良民,没有任何证据就要残害忠良滥杀无辜,言罢便要上演一出撞墙自证的大戏。
  裴羽不欲徒惹舆论风波打草惊蛇,见状便只好让自己人撤了出来,可心知对方这样胡闹定然是心中有鬼,说不定前头自己人刚走、后脚赫苏勒就冒头。
  他当机立断,让那个善隐匿追踪的亲信带了两三个人在褊狭隐蔽处暗蹲守,并且埋伏一小队人马着便衣在四里巷一个摊子处,装作饮酒吃肉稀松平常,实际行监视之责,可以看得清弥府所有人进出流动的痕迹。
  令他们一有风吹草动就遣线人禀明于他。
  布置好后至今还没有风声,裴羽满腹愁绪,自觉当前进展不佳,不知该如何与如此信任他的陆淮交代,又该如何同帝王解释自己见事态紧急临时离开宴会的举措。
  不料自己的心情还能更差,在正要归家与父亲商量对策的半途中,能杀出来这么一个他厌烦至极、在陆淮面前茶香四溢、奴颜媚骨的程若琛。
  可虽不知这人是何居心,他告诉他的却真的称得上是一件大事竟让他神思不属、险些灵魂出窍的,连站立都有些困难。
  彦谨要迎沈三入府了?
  他有没有听错?分明他找过彦谨,彦谨也在恋慕之心初初萌芽的时刻就答应过他,要选择他这个知己,不再与沈三来往了么。怎生还会无故牵扯出这样的事情?
  难道,在彦谨心里,思虑了这般久便是不要他这个知己手足,也要拥美人入怀么没想到他对她居然情深至此,衬托得他裴羽因那日他的承诺、认为自己在他心中比沈三重要的窃喜心思是如此可笑。
  裴羽的心如坠冰窟。从情感角度,他宁愿自欺欺人地相信是这不安好心的程若琛要愚弄与他,可理智一想,又觉着这人再胆大也不能拿帝王之命来开玩笑,所以他说的极有可能是真。
  他按捺住心头不合时宜而生的、对带来信息的人的迁怒,尽量心平气和地问程若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皇上怎么会突然下这种指示,彦谨他是自愿的么?
  裴羽想,如若是楚元廷乱点鸳鸯谱,要强迫陆淮做这件事,他就算拿自己的军功来换,或者立下了甚么毒誓任楚元廷驱使也不是不行,只要能够保有陆淮的自由之身。
  可程若琛摊开手做无奈状,笑得无辜而狡黠,却是很有针对性地击碎了他所有的侥幸。
  皇上念彦谨有功,要赏他,以他的谦逊性子自然是不受不当之赏。后来不知为何皇上想到了婚嫁这一回事上,便试探着问彦谨有无心属佳人。没想到彦谨这痴情种子当机立断地就要求娶沈三,实在令旁人艳羡。
  程若琛心想:才说到这里怎么够?裴羽还不够痛,得让他感受到被背弃被丢下,感受到他程若琛至少一半的疼痛,意识到同是天涯沦落人,这样结盟成事的概率才会达到他的预期。
  更何况,裴羽他何其有幸,听闻这消息还是来源于旁人的转告,而不是同他一般亲眼目睹陆淮为着旁人跪下要把一颗真心奉送。
  他眼见着裴羽英挺的面庞上脸色越来越差,软甲没有覆盖到的拳头青筋凸起得明显,却毒蛇本性作祟,犹觉得不甘心似的继续出言刺激他,唇角的弧度似同情似嘲讽,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裴羽。
  要我说,这二人同少将军你都关系匪浅。只是你们之间的羁绊,我不是很清楚,亦不敢妄自议论。不知少将军会否祝福彦谨和沈三有情人终成眷属?
  想必无论如何,到时候宴席上他们一定很期待裴少将军这位好友的见证,来喝上一杯喜酒恭贺他们的新婚之喜。
  够了,不要再说了!少年将军的神情此刻是难以言喻的阴蛰,如果到这个地步,他还不知道程若琛的目的就是来激惹他,这般蠢笨的他在战场上早就被明枪暗箭害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裴羽是武人没错,却不是粗枝大叶没脑子的莽夫,他有自己的缜密心思。
  若从外形上看,他昂藏八尺,气势逼人,身上几乎每一块肌肉都是在战场上搏杀练就,蕴含着蓬勃惊人的力量。
  当他被惹怒之时,便如同出鞘的锋刃,带着尸山血海里走来的杀意,叫人望而生畏。
  知晓程若琛要做什么的时候,他便如同自我防御似的惯性地放出面对敌人的凶戾来。
  只不过他面对的是悍不畏死、本就有几分癫狂的程若琛,因而只能失望地发现,气势上的催逼和压制也没能摧毁掉他令人作呕的笑容。
  既然你都知晓我的心思,那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要做什么?利用我?
  裴羽费尽心力才克制住用铁钳般的手遏制住这人的咽喉的欲望,只是语气寒凉刺骨,好似浸透了终年不化的玄冰。
  程若琛见裴羽这样直白,就也不绕弯子地同他摊明:这怎么能叫利用?少将军,这明明是各取所需。
  少将军对我这般敌视,你不会不知晓我爱慕彦谨。即使你与彦谨关系好,可心上人被挚友横刀夺爱的这种事,想必如将军这样的大丈夫也还是难以忍受吧。其实我的心思同少将军你一致。
  心思一致?裴羽心下大惊,他对友人的情意居然这般昭然若揭么?而后反应过来,对方说的话经不起推敲,他竟然以为自己爱慕沈三,要与陆淮争抢。
  程若琛却不知裴羽心思浮动,此刻干脆下了个结论乘胜追击,用极致蛊惑的语气引导:无论如何,我们的目的都是搅黄这桩婚事不是么。
  我知晓少将军对我不喜,但眼下形式急迫,不如放下旧怨,我们结盟各取所需如何?你拥美人入怀,我负责摆平彦谨那头,如若他们真的把生米煮成熟饭,届时你我,都将再无回旋的余地。
  他的语句条理清晰,甚至很有说服力,但裴羽心中的愤怒和憎恶居然奇迹般地消退了些,甚至有些想笑。
  笑程若琛机关算尽,反误聪明。笑程若琛根本没有如他所想的已经把他看穿。
  居然以为他不是同他一般对陆淮有觊觎之心,这结盟从一开始就错了方向。
  更何况,这人太把他裴羽想的龌龊。即使他和彦谨喜欢上同一个女人,以他们之间的关系,能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无非是行公平竞争之事。
  可惜他的怒和悲,全来自于那道皎然如月的身影,他的情和爱,也全给了这位心尖上的友人。因而他反而逃不过,这风月与义气之间的两难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