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只是旧疾复发,需得避免使用灵气,不是不能用。”
  她像是没看见宁若缺尴尬扣衣服的手,目不斜视:“这种情况,我还是能安然落地的。”
  两句轻飘飘的话浇下去,宁若缺的怒气“噗嗤”一声就散了,连点烟都没留下。
  她默默地跟到殷不染身后,深刻反省。是自己想太多,误会了殷不染。
  奇怪,她怎么总以为殷不染是在逗弄自己。
  宁若缺还低着头兀自纠结,却听殷不染轻笑道:“伸手。”
  熟悉的话语成功将宁若缺拉回到现实。
  她无比警惕地从殷不染脸上扫过,并没有照做。
  “是奖励。”殷不染慢条斯理地开口。
  动作则快准狠,一把捉住宁若缺的手,强行将一样东西塞进她手里。
  实在是猝不及防,宁若缺没推脱掉,呆呆地举起手,借着蜃楼珠的微光查看。
  是枚黑色的药丸。
  尚未入口,便已经闻到了酸苦的味道。
  密道底下是个洞穴,不知道通往何方。
  眼看殷不染的衣摆就要融化在黑暗里,宁若缺连忙快步跟上。
  “这到底是什么药?”
  殷不染心情好,也乐于解答:“我自制的,可能会有些浑身发痒、面部瘫痪的副作用。”
  “……”
  宁若缺偏头瞄她一眼,然后又瞄好几眼,确认自己没看错。
  这人眼里明晃晃的写着戏谑,分明就是在逗她玩。
  她只安静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道:“为什么要奖励我?”
  这也是殷不染闻所未闻过的问题。
  以前的宁若缺收着便收着,哪来的这么多为什么。
  难道记忆有损,连带着她的情根也一并重塑了?
  殷不染自顾自地走着,没怎么看路,随后脚下一空,整个人猛地被宁若缺揽起来、带到了更高处的石头上。
  她茫然地被宁若缺放下,手还无意识地揪着对方的衣袖。
  宁若缺不自知地勾了勾唇。
  被突然举高、一瞬间变得呆呆的殷不染很可爱。
  很少见,所以她格外稀罕,总忍不住想再看几次。
  当然,宁若缺自认为这样的想法除了有些失礼外,没有任何问题。
  就像某些修士喜欢捏猫爪、摸鸟尾巴,是人之常情的事。
  她对殷不染,仍是以对朋友的态度相处。
  等碧落川的人前来接应,她就找个机会溜走。
  不过几息,宁若缺强行将思绪拉回到正轨上,眼前的情况容不得她再走神。
  狭窄的洞穴已经走到尽头,迎面而来的是一处巨大的、人工开凿出来的场地。
  一线天光从上方落入,照亮了遍地的古怪石柱和——
  尚未腐烂的尸体。
  地表上有一层粘腻的血迹,殷不染肯定不愿意就这么踩上去,这也是宁若缺突然把她带上来的原因。
  浓烈的尸气逼得殷不染掩袖,眉头蹙起。
  她不想动,宁若缺只好自己翻下去,借着蜃楼珠的微光查看。
  死去的人年龄各不相同、受的致命伤也不一样,表情倒是相当一致的狰狞扭曲。
  有这么个积尸地,难怪临江城到处闹活尸。
  她拿蜃楼珠照一遍,蹲下来仔细观察尸体的服饰。
  最后哑声道:“都是被蜚蛭吸干了修为的明光阁门人。”
  有的看年龄才不过二八,本该有个光明灿烂的前途。却躺在这种阴冷的地方,眼眸空洞、不见天日。
  小姑娘的手腕上,还系着个缀有平安扣的红绳。
  宁若缺攥紧拳。
  她想,她现在还差一把剑。
  第20章 剑出惊鸿 像炸毛猫。
  “还有活人。”
  殷不染清冷的嗓音在洞穴里更加空灵。
  宁若缺抬头,殷不染已然落到了不远处的石柱边上。
  依旧是白衣翩然,不染纤尘,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她撩起一点衣袖,试探性地去触碰斜靠在石柱边的尸体。
  “砰!”
  一道锋锐的灵光闪过,宁若缺毫不迟疑地将柳叶刀掷出去,正好与之撞上。
  灵光斜擦过殷不染的衣袖,柳叶刀也随之断成两半,再不能用了。
  她三两步跃到殷不染身边,才发现原来这浑身浴血的女子并非尸体。
  女子胸口的起伏可以忽略不计,乱糟糟的长发遮挡住半张脸,而血已经将衣物浸成了暗沉的黑色。
  一道狰狞的伤口横在她脖颈处,血肉模糊,仿佛被割喉。
  但她手里还紧紧地握着一把断剑,在两人的注视下,更是极其吃力地抬手,试图把断剑插进地里。
  在这种境遇下,她竟然还想站起来。
  宁若缺有些不忍心,刚要表明来意,殷不染就先一步开口:“省点力气,我们并没有恶意。”
  过了半晌,女子艰难地偏了偏头,凌乱的刘海散开,露出双黯淡无光的眼睛。
  她张了张嘴,嗓子像破碎的风箱,拉扯出粗粝的声音:“你是……”
  殷不染神色淡淡:“碧落川,殷不染。”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她不顾女子身上的血污,将手指轻轻搭在了对方的肩上。
  温和的灵气裹挟着药力传遍全身,周围升腾起草木的清香,驱散了腥臭的尸气。
  这是宁若缺第三次看见殷不染出手。
  原本奄奄一息的女子顿时剧烈的喘/息起来,她猛地向前一探,又因身体过于虚弱,重重跌倒在地上。
  她没有放弃,尝试再次爬起来,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蜚蛭、明光阁有只蜚蛭。阁主疯了,把我徒儿骗到这里来。我们想救,可是……”
  试探了好几次,她终于抓住了殷不染的衣袖:“灵、灵枢君,能不能救救、救救她们……”
  纯白无暇的袖口染上了黑色的污渍,殷不染反而回握住她,轻叹了一声。
  “我知道,她们会没事的。”
  得到想要的回答,女子总算松开手,眼神也恢复了死寂。
  从她的只言片语里不难猜到,此处即为那只蜚蛭的进食之地。
  明光阁的老阁主将门徒骗到这里,或偷袭或靠修为压制,把这些活生生的人喂给蜚蛭,又利用蜚蛭来反哺自身。
  如此卑鄙无耻的行为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被明光阁的一部分人察觉。
  两方人马应该打了一架,然而女子失败了,自己也成为了蜚蛭的食粮。
  宁若缺环视四周,试图找到更多的幸存者。
  可殷不染摇摇头:“这里只有她一个活人。”
  因为她是唯一的焕形境,比旁人撑得更久、被吸食修为的痛苦,当然也持续得更久。
  宁若缺能看出,她的身体已濒临崩溃,能坚持到现在,全靠那一线执念。
  殷不染的治疗没有停止过,可对方的脸色依旧灰败。喉咙上的那道伤如同溃口,生气和灵气正疯狂地从其中逸散。
  许是弥留之际,回光返照,她挣扎着拾起手里的剑,眼珠子一转,看向了一直沉默的宁若缺。
  她磕磕绊绊地开口:“这是我大徒儿的剑,她一直想成为剑尊那样的人,可惜、我不如剑尊厉害,没办法帮她报仇。”
  她自嘲地扯起嘴角,颤抖的手寸寸抚过剑刃,像是在抚摸谁人的脸。
  “我、应该活不成了。道友,拜托你一件事,用这把剑杀了我。”
  断剑发出细微的嗡鸣,似是不情愿,却被女子强行塞到宁若缺手上。
  宁若缺一愣,执着剑的手却没有丝毫颤抖。
  她有经验,剑越快,对方遭受的痛苦就越少。她只是有些难受。
  如果自己能早些来就好了。
  女子平静地闭上了眼睛,宁若缺随即抬起手,就听耳边突然响起一句凉丝丝的质问。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当我不存在?”
  殷不染冷着脸,一拳打在宁若缺胳膊上。
  后者下意识地往后退,整个人怂怂地缩着、不敢乱动:“殷不染——”
  女子同样发出疑惑的声音:“灵枢君?”
  剑修声情并茂地念叨多久,殷不染就冷眼旁观了多久。
  她嘴角上挑,眼里没有笑意:“当着医修的面宣布自己死了,真是少见。当然,你若真不想活,我也不介意送你一程。”
  宁若缺觉得此时的殷不染就像炸毛猫,自己多说一句话都会被哈气、然后被挠。
  她和女子同时低下头,噤若寒蝉。
  片刻后,又忍不住同时开口:“你能救她/我?”
  殷不染眯起眼睛,有些不耐烦:“你在质疑我的医术?”
  一股凉意蹿上宁若缺的后背,她连忙摇头表态:“没有的事。”
  末了,还真情实感地夸赞道:“你好厉害!”
  殷不染轻哼,手诀变换之间,女子喉咙上的伤口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到最后只留下一道浅粉色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