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似乎完全忘记了她本人也曾有过一段忙于案件顾不上吃饭的日子。
  也忘记了,归根到底,前女友怎么作践自己的身体其实与她无关。
  江予淮没说话。
  低血糖是因为工作吗?
  其实不是。
  六年前出事的时候,她一个人跑上跑下找人打点关系处理江雪梅的事情,没钱、也没时间吃饭。
  到后来,江雪梅的事情解决了,情绪却还没走出来,她总是习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饿到浑身没有力气了才吃饭。
  时间长了,这才有了低血糖的毛病。
  但这些话,江予淮暂时还没打算告诉靳舟。
  久久没有回音,靳舟解下围裙放在一边。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江予淮笑着开口:“没什么,就是医院的饮食不规律,你知道的,我们倒夜班,偶尔还会二十四小时待机。”
  靳舟顿了一下,没再接着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
  “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收拾收拾睡觉吧。”
  江予淮顺从地点了点头:“好。”
  洗澡本就是人生几大幸福时刻之一,窗外噼里啪啦地下着暴雨,舒适程度则还会再上升几个level。
  温热的水流冲刷在身体上,白日的疲惫被抹去。
  空中突然炸起一声惊雷,靳舟却恍若未闻地发出一声低叹。
  按照往日的习惯,洗完澡就可以准备睡觉了。
  躺在床上,靳舟闭上了眼睛,等待睡意。
  但房间中多了一个人,自然也就多了一重变数。
  好不容易找到一丝睡意,纯净的雨声中却响起了一阵恼人的敲门声。
  咚咚咚——
  在这种时刻被打扰,不管是谁都会觉得不爽。
  靳舟起身走过去,还没打开门,冷冷的抱怨便已经脱口而出。
  “不要随便打扰别人睡觉,这应该是最基本的常识吧,江予淮。”
  “抱歉。”
  江予淮开口的第一句话是道歉,态度十分诚恳。
  靳舟顿了顿,也不好再借题发挥。
  “什么事?”
  “我有点害怕,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靳舟:……
  没想到江予淮能得寸进尺到这个地步,她深吸了一口气:“江予淮,你在开玩笑吗?”
  “不是……”
  江予淮站在一片黑暗中,看不清楚表情,说话的声音却有些发颤。
  靳舟皱了皱眉:“那是什么意思?”
  此时,一阵闪电照进窗户,打在江予淮的脸上。
  然后便是紧随其后的恐怖惊雷。
  轰隆隆——
  雷声如同炸响在耳边,即使是早有准备,靳舟也被吓了一跳。
  而她也终于清楚地看见江予淮脸上那抹毫不作假的惊恐。
  对方并不是故意找了个借口想要和她发生什么,只是——害怕打雷?
  得出这个结论后,靳舟心中的火气瞬间被扑灭了,表情也下意识缓和了不少。
  只不过,在一起那么多年,她怎么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件事情呢?
  靳舟带着疑问道:“你害怕打雷?”
  雷声过去,江予淮的情绪看起来放松了不少,她点头道:“嗯。”
  靳舟想知道江予淮为什么害怕,但毕竟是对方的隐私,她终究没问出口。
  江予淮又解释了一遍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我不敢一个人待在陌生的环境里,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就让我在你的房间里坐一晚上,好吗?”
  她的语气放的很低,靳舟本能地感觉心中有些不适。
  莫名的情绪涌动,她听见自己说:“进来吧。”
  江予淮跟在她身后进去,最后站在房间的中间,似乎有些无措。
  靳舟瞟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唯一的床。
  反正都是坦诚相见过的人,也没必要在意睡同一张床这点小事吧?
  说服自己之后,靳舟开口道:“别站着了,睡床上吧。”
  主卧是一张两米的大床,就算两个成年人都平躺在上面也绰绰有余。
  靳舟和江予淮的睡姿都很规矩,十分默契地将中间空出来,两人的距离保持在一个安全而又礼貌的范围内。
  江予淮那边没了动静,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靳舟将双手放在胸口处,尝试着合上眼睛入睡。
  可思绪并没有因此沉静下来,反而在视线变黑之后瞬间就脱了疆。
  脑中不断闪过一个个画面。
  光滑白皙的脊背。
  敷着薄汗的脖颈。
  沾满春色的眼睛。
  江予淮的眼睛。
  靳舟的喉间有些干涩,莫名地感觉到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燥热。
  即便窗外还下着雨,即便明明是清凉爽快的天气。
  靳舟起身喝了杯冰水,然后又去卫生间用温水洗脸。
  在热气升腾又逐渐变冷的过程中,她一直注视着镜中的自己,脑子也重新变得清醒起来。
  刚刚的她恐怕是鬼迷心窍了。
  否则怎么就同意对方进房间,还睡到同一张床上去了。
  靳舟暗自告诫自己坚守底线,别因为江予淮看起来可怜了点,就忘记她曾经做过什么。
  做足心里建设,她转过身来,却看见江予淮正站在灯光下。
  冷色调的白光打在她的脸上,根根细微的绒毛都细微可见,很多白天未曾注意的细节落入靳舟的眼中。
  包括白皙的皮肤下纤细的血管,眼中分外明显的红血丝,还有干渴开裂的嘴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连原本乌黑浓密的黑发似乎也因营养不良有些干枯发黄。
  这一瞬间,什么底线,什么心里预设,通通都不知所踪了。
  心疼占了上风。
  靳舟哑着嗓子问:“你怎么醒了。”
  江予淮的眼神清明,摇了摇头:“我没睡着。”
  两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沉默着。
  靳舟对医生这个职业保持着最高程度的敬意,因为他们确实大都认真且富有责任心。
  每天在正常人无法想象的高压环境下运转工作,努力及艰辛程度都并非一两句话可以概括。
  江予淮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坐上主任医师的位置,天赋是必要的,认真和努力则是更加不可或缺的内容。
  可直到真真切切地看见江予淮的毫无防备的一面,靳舟才意识到这种努力和认真是不正常的。
  带着一种心脏不能落实的悬空感。
  就好像,她好像没什么留恋,下一秒就要撒下一切不管,离开去什么很远的地方一样。
  靳舟轻声道:“江予淮。”
  没想到靳舟会突然开口喊她的名字,江予淮抬起头。
  “嗯?”
  靳舟垂下眼眸,似是无意般问:“我听说你是第一医院最年轻的主任医师,有稳定的工作,发展前景很好——想必薪资应该也不错?”
  江予淮没猜出靳舟在此时提起这件事的意图:“……嗯。”
  靳舟关掉卫生间的灯,直到确定周围完全陷入黑暗,这才抬起头来看着江予淮的眼睛。
  “你比以前有钱很多不是吗?为什么过的反而越来越差呢?”
  江予淮愣了一下。
  靳舟是在关心她吗?
  心绪有些酸涩地揪成一团,藏在背后的手也无意识地攥得越来越紧。
  江予淮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想笑,却笑不出来。
  “和钱没有关系。”
  不是因为没有钱,是因为没有你。
  这句话其实没什么问题,但靳舟却因此被勾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
  “江予淮,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江予淮下意识回答:“可以。”
  靳舟点了点头:“好。”
  她低下头看水池里反射出微弱灯光的点点斑斓水珠,不带期望地问:“你决定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为了钱吗?”
  时隔六年,靳舟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似乎即将迎来解脱一般,她的心脏叫嚣着激烈地颤动。
  可是——
  江予淮的胸口却有些发闷,她听见自己说:“是。”
  她知道,从选择以欺骗的方式开始这段感情的那天起,就一定会有这一天。
  沉默了半晌,对面传来一声自嘲的笑,连带着周遭的温度似是都降了不少。
  江予淮开口解释:“舟舟……”
  舟舟。
  在一起时江予淮最常用的称呼。
  听见那清冷悦耳的声音以轻柔舒缓的语调喊出这两个字。
  这曾是靳舟最期待的事情。
  此刻听起来,却只让人觉得心底发寒。
  靳舟很清楚,一开始江予淮并不喜欢她。
  那时候的她心思单纯,认为对方既然答应了要在一起,或许是想给自己一个机会。
  于是她愈加努力地对江予淮好,只要对方的态度有丝毫的不同,便仿佛已经看见了两个人相知相爱的美好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