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李沉璧先是看到他被割破的衣服,又见到他腿上血迹,脸色苍白了一下,变得十分阴沉。
  两人顾不上说话,被厚重雪雾裹在中间,连伸出的五指也看不清。却凭着剑修的本能,感到几道强盛的杀气,从五六个方向同时刺来。
  李沉璧冷笑一声,手中的漱霖剑陡然雪亮,一下子照得半座山岭亮如晴空白昼。
  雪粒好似白盐漫天乱撒,在他的灵压下,竟然逐渐凝滞,如同细沙沉入静水,飘得极缓极慢。
  感到李沉璧手重重一捏,叶霁赶紧扎定身形。
  漱霖剑化作一道惊鸿剑光,气势如虹地挥出一圈满月。
  霎那间,天地又变颜色,似乎有万千江流从两人身边冲刷而去,粗壮古木尽数折断,就连庞然山石也连根拔起,一切杂沓事物都裹在浩荡流水中远去。
  不出片刻,雪雾尽数散去,天清气净,那些人影似乎也无影无踪。
  叶霁在李沉璧身边,二人犹如江底磐石,丝毫不受影响。
  还没来得及喘息,那六道黑影,竟又从高低起伏的山壑里飞出。
  黑影还没冲到面前,就有千百道寒芒从身下的土地里升起,暴雨似的朝着两人射来!
  若这时两人弹开寒芒,必定分心,则无法全力应对敌手接下来的杀招。
  叶霁竟是躲也不躲,身形化作成一点淡影,掠锋而上!
  霜霁剑暴涨的银光,把叶霁裹成一团,聚引无数飞芒,而他已冲至六人面前。
  不等交锋,叶霁已经化守为攻,横推剑锋,将先前吸过来的寒芒尽数射出!
  六人都是黑袍裹身,一齐朝后飞摔,身上兵刃上,都结了一层白霜。
  若是换了常人,被这霜寒砭骨的肃杀剑气所伤,即便不当场心肺结冰,至少也会骨骼僵冷无法行动。
  但这六人却好像是无知无觉的木偶,连呻吟也不闻一声,落地的瞬间,身子又腾掠而起,冲着叶霁杀来。
  叶霁察觉不对劲,清声喝道:“敢问几位道友何人?请停下来,我有话说!”
  第102章 夜幕一角
  叶霁不知对方的立场身份, 想捉活口审问,朗声喝话的同时,剑下留了几分情面。
  李沉璧早动了杀念, 偏偏叶霁暗示他只在边上掠阵,只好强压下心中的暴戾。
  叶霁又重复了一遍, 六人中无一人做声。
  叶霁与他们短兵相接,连一声喘息也听不见,亦感受不到对方体温,心里已经渐渐明白,敌手极有可能不是活人。
  但奇怪的是,遇到非人之物,他和李沉璧两把旷世神剑, 怎么竟还不如普通铁剑,连一点感应示警也没有?
  “……割血通灵!”叶霁心念一闪, 脱口而出。
  灵剑在锻造时,虽然接通了天地灵气, 却还需要一道“割血通灵”的程序, 即主人将指血割破在剑刃上,完成“天地人”的三道圆满程序,才算得以认主。
  他从纪饮霜那里得到霜霁剑后,一直雪藏未用, 近来才当成了佩剑。而漱尘君将漱霖剑送给李沉璧, 也不过短短几个月, 两人竟是都忘了重新给剑通灵认主这件事。
  他脱口说出的念头,恰好逢迎了李沉璧的想法,立即在剑刃上割破手指。
  叶霁也如法炮制,两指扫过剑锋, 让指血渗入刃中。
  两把剑上浮现出一层绸缎般的金光,随即光芒沉入剑身。紧接着,折出刺目的红色凶光,两把剑一齐格格抖动不止,发出激烈的铮鸣示警!
  叶霁露出失望之色:“动手吧。”
  不等他话音落下,李沉璧已经出手,伴随着骨肉碎裂的悚然动静,右手将最近一“人”穿胸而过。
  走尸傀儡这等事物,脱离了生死之道,任你火烧刀砍都不会影响行动。修仙界对付这一类东西,有既定的办法——斩断首级,或是捣碎心脉。
  见李沉璧又把自己的手弄得血肉模糊,神情却满不在乎,叶霁蹙了蹙眉:“沉璧,用剑。”
  李沉璧却去看他脚上的伤口血迹。
  叶霁正全力应对敌手,匆匆看了他一眼,颇为无奈:“他们无知无觉,你难道还能加以报复折磨?我一点小伤不要紧,计较什么。”
  说着如同示范,叶霁长剑犹如春风化雨,自然而然地递出,刺入面前敌手的心脏。
  随着长剑寒光一动,那人胸前炸开一团小小血雾,倒在了地上。
  解决完这两个,剩下的四个却实在是高手,修为武学均为一流,应对起来十分棘手,想必生前是极杰出的人物。死后却被做成傀儡,沦为杀人工具,任人驱使,可叹可惜。
  等与李沉璧合力将四人全数斩于剑下,叶霁握剑的虎口已剑风吹得麻木,后背全是热汗,手心却是冷汗。他没有削任何一个傀儡的首级,只希望给他们留下全尸。
  他心情既沉重又不安,隐隐觉得几人似曾相识一般,即便不熟悉,也总在哪里见过。
  黑袍人的面容被裹得严严实实,无法分辨身份,叶霁依次割开他们蒙脸的黑布,蹲下身来近距离端详。
  他一连查看了两人,均是生面孔。等视线转向第三个人时,一道电流闪过天灵,骇在原地。
  其实这人的面容,叶霁乍看之下,没有立即认出来,只觉得眼熟。即便如此,一股寒栗已经遍布全身。
  他瞠目半天,才认出了这具傀儡的身份。
  此人竟是西南覆灭七十二门之一的梅花堡堡主--杜拾花!
  “这个杜拾花,听说他大半年前就被仇家杀死,没想到却变成了枫云山庄的傀儡。”听到这个名字,李沉璧倒没什么惊讶之色,反而叶霁脸上陡现的悲悯与震惊,还更让他在意些,“之前师兄和我看的那本库藏簿,他们的梅花针不是就在上面?”
  “灭派杀人夺财已是极致,他们竟连遗体亡魂也不放过!”
  叶霁既震惊又愤怒,想到西南诸派风流云散,看着杜拾花无法安息的面孔,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半晌,叶霁才在李沉璧的轻拍中回过神来,闷不做声捡起黑布,郑重地盖在杜拾花脸上,低声说道∶“杜前辈,我们只有几面之缘,我却知道你十九岁时孤身撑起危在旦夕的梅花堡,一直很佩服你,只可惜无缘深交。你……你安息吧。”
  剩下三人,李沉璧先他一步动手,割开了遮面的布料。
  叶霁半跪着,端详他们的脸,看得很仔细,双手不自觉握紧了。
  他先是看右边的两人,一个是生面孔,另一个脸上有大块红色胎记的青年人,却又是故识。
  某年玄天山大会上,叶霁曾经与这年轻人较量过剑术,两人几乎平手。他还记得这人出身西南蕞尔小派,却天分极高,自立自强,当时就有不少大派想将这天资卓绝的少年挖来,他却因为不肯背弃师门,毅然拒绝了平步青云的机会。而如今却躺在冰冷荒山,一切抱负皆化为虚有。
  叶霁重新盖上两人面孔,想说些什么,这次却没有言声,一腔悲愤犹如巨石,沉沉地堵在他胸口。
  李沉璧忽然遮住最后一人的脸,走过来扶住他肩:“师兄,前面那座屋子似乎可疑,我们去看看?”
  “不能由他们横躺在这里。这些尸体不多时就会腐化成黑水,要在这之前烧化干净,收敛骨灰,也算还他们最后一点干净尊严。”
  叶霁的声音十分沉重:“最后一位道友,我见一面吧。”
  李沉璧却挡在他身前,目光有些躲闪:“看了也难受,师兄不知情,她就永远活着不好么。”
  “这是什么歪理?”叶霁越发怀疑,径直越过他,揭开那人脸上黑布。
  那人身材纤细,面容秀丽,两道柳眉略微飞扬,让原本十分柔美的脸显得有些倔傲。
  叶霁耳边“轰”的一声,如在梦中,如遭雷击,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
  恍惚之中,李沉璧扶着他在耳边说了什么,他却听不清一字。脑中昏昏地、反复想着:
  泊筠,我找到关裁姑娘了。
  ——可我却不敢告诉叠霞,不敢告诉阿阙,更不敢告诉你!
  ·
  山野旷无人迹,连足迹踏出的小路都十分稀少,李沉璧先前所指的小屋,兀立在深山草野间,格外引人注意。
  一路过去,灌木高人头顶,两人虽然身轻如纵,依然落了一身霜雪,衣服也划了好几道口子。
  在这之前,叶霁与李沉璧合力烧化了六具躯体,超度了他们的魂魄。
  当叶霁要为六人各自保存一捧骨灰,将来寻机会交付给他们师门家人时,李沉璧道:“这些人,要么门派灭了,要么不认识身份,哪里去找收尸的人呢?不如随风洒了,何必留在身边当麻烦。”
  “只管做就是了。”叶霁简短地答道,“有些事情,哪怕没有结果也要去做。”
  他想告诉小师弟,这就是人世的道义。
  道义既不是做戏,也不是沽名钓誉,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它。哪怕无人见证、没有结果,甚至反遭其害,也不能不去践行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