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你少说些废话行不行。”凌泛月抽抽鼻子,“我说过输了就给你张弓,你既赢了,我把我自己的给你。你若是装什么高风亮节,装模作样推辞,我们便再来打过。“
  叶霁道:“你知道我不是什么高风亮节的人,你就是将玉山宫的神兵库都输给我,我也不会拒绝的。甚至为了赢,还会打你更狠。”
  “……”凌泛月忍住与这人拔剑的冲动,“那便收好!”
  “多谢。”叶霁手心向上,将弓托在手中。
  两人行走一阵,凌泛月仍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叶霁道:“你一定还有别的话,大可开口讲来。我刚收了你的神兵,眼下是比较好说话的。”
  凌泛月狠了狠心,豁出去道:“你那位小师弟,年纪应当不大吧?你与他搅和在一起,就没有一点心虚?”
  叶霁想,心虚自然是有的。但毕竟是李沉璧这个主导者执意不要脸,那么他这个躺平的,也不应太过惭愧。
  他直接避过后面一问:“他今年快满十八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凌泛月喃喃:“那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
  凌泛月摇摇头,又问道:“叶兄,我看他十分喜欢你,一路上眼睛恨不得长在你身上。像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你有没有什么经验,讨他们的欢喜?”
  叶霁呛了一下,停下脚步:“凌兄,你觉得我们两个男人,凑在一起讨论十几岁的男孩子,是否太过———”变态了些。
  像叶霁与凌泛月这样未婚的仙门翘楚,早就被各家掌门宗师盯上,想给自家适龄的女儿妹妹说亲。而仙门年轻男子们之间,也常热衷于谈论哪位仙家千金模样好性情佳,谁家闺秀曾向自己暗送秋波一类的无聊闲话。
  现在两个“优秀的未婚男子”凑上了,也在讨论情爱了,话题却怎么看都歪得荒唐。
  除非——他们是断袖。
  叶霁反应过来,十分意外:“难道你是——”
  “我、我不是!”凌泛月脸炸红,“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天生就有那癖好。我遇见了一个人,然后就,就不知怎么的……”
  叶霁小心翼翼:“总不会是我吧?”
  凌泛月气得差点晕过去:“我今日非要与你打一架不可!”
  “不是就好,“叶霁忍笑忍得异常辛苦,“那你慢慢说。”
  凌泛月白了他一眼,长叹一口气:“我遇见了一个人,年纪比我小许多。最开始,我并没有注意他,我与朋友们喝酒时,他就在旁边静静弹琴。后来相熟了,才发现他其实很爱笑,性子很张扬。我和人比剑时,他就在一边击鼓,无论我是输是赢,他都笑得很高兴,仿佛我就是输了,在他眼里也是赢了的那个。”
  “叶兄,你能想象有这样的人么?”
  凌泛月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他安安静静弹琴的时候,好像世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可他笑的时候,眉飞色舞和我说话的时候,击鼓的时候,就好像天下所有的活气都在他身上,让人没法不去看他。”
  叶霁轻拍他肩:“世人说的‘静如处子,动若脱兔’,大概就是如此了。难怪凌兄如此心动。”
  凌泛月眼中星芒跳动,有些激动地扣住他双臂:“叶兄,方才与我们说话的那个少年,神采动作都和他有些相像,我实在是忍不了了。等策燕岛的事结束了,我想回去找他。”
  叶霁莞尔:“你心里想得很清楚啊,关山万重也拦不住你,凌兄又何必问我怎么讨人欢喜。在我看来,一颗诚心能抵万金。”
  “倒也算不上关上万重。”凌泛月忽然又泄了气,用剑柄直敲额头,“从春陵到逢棠城,不过百余里,近在眼前。但要是不能成天见面,和千里万里有什么区别。我想接他来玉山宫,却不敢让我爹知道,他老人家要是知道我对一个男子上了心,身份还如此悬殊,能揍得我上天入地。”
  他心中纷乱,将眉心敲出了红痕,也不觉得痛。
  他抬头,见叶霁在一旁笑微微的,不由脱口而出:“我爹打起人来凶得很,我要是被他弄残废了,今后还怎么和你比试?”
  叶霁宽慰他:“若你真残了,我一定让着你些。”
  凌泛月差点没喷血,愤愤撞了他一下。缓过一口气,又取经般问道:“你师父呢?什么态度?你们两个都是他的徒弟,事情要是传了出去,漱尘君一丢就丢两份面子,难道不会生气?”
  叶霁被他说得深思了起来:“我师父他还不知道。又或许,他已经看出来了。”
  他和李沉璧的纠葛,虽然与凌泛月的情况不尽相同,但同门师兄弟滚到一起这件事,说出来更不见得光彩。
  叶霁出神一会,才道:“这么多年,师父从未因我犯错而罚我。也许在他眼里,我认真去做的事,就没有合不合适,正不正确之分。”
  漱尘君向来是他的引导者,并非裁夺者。当他身处险境时,漱尘君能倾力将徒弟护住,但当徒弟做决定时,漱尘君却反而背手在旁静看———除非叶霁主动向他投来求助目光。
  漱尘君身为师父,有时像父,有时像师。从小到大,叶霁生病了委屈了,他就像父多一些;叶霁迷茫了怠惰了,他就像师多一些。
  漱尘君就有这一点高妙,总是能将父与师之间的平衡把握得很好。
  当时他被李沉璧弄得手足无措,最迷茫时想到了漱尘君,下意识希望师父能给自己点一点迷津。但这样的事情,毕竟还是太过羞耻,正因为对方如父如师,才更加羞于开口。
  反倒是朋友,才能敞开心扉。
  叶霁问:“凌兄,这些话,你为何愿意和我说?”
  凌泛月道:“我看到你与李沉璧在一起的样子,就觉得你能理解我的心情。二来,咱们——”他的脸涨红了一下,“也算是朋友。”
  他想和叶霁一争高下是真的,诚心折服于叶霁的人品,也是真的。凌泛月不情不愿地发现,能让他毫无挂碍地敞开心扉,而毫不担心对方会评议传扬出去的朋友,似乎只有叶霁一个人。
  叶霁沉默片刻:“……我与李沉璧在一起的样子?”
  “你知道喜欢一个比自己年纪小的人是什么滋味,当然能体会我的心情。”凌泛月道。
  叶霁顿住了脚步:“你觉得,我对李沉璧,是那种喜欢?”
  他蓦然转过头,两双炯炯的眼睛在星夜里对视:“凌兄,要是你当时没发现我和他之间的事,是否还会觉得我喜欢他?”
  凌泛月莫名其妙:“你不喜欢他,为什么那么疼他护他关心?你若是不喜欢他,为什么和他一副两情相悦的样子?”
  过了很久,叶霁才缓缓道:“……我一向是这样对他的。”
  凌泛月轻叹一声:“叶兄,你对他很有耐心,也许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而我,我脾气太差了,恐怕一辈子都学不会和人心平气和地说话,就算是对我喜欢的人也一样。”
  “你的个性确实有些急,但毕竟还是讲道理的。”叶霁温声说道。
  “但有时候就像个混蛋。”凌泛月望着自己手心,“在这之前,我和他大吵了一架,我嫌他干的营生不好,嫌他总对别人卖笑,说了很多伤人的话。哎,其实有些话说出来我就后悔了,但后悔也没用。”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玉石挂坠,上面刻着护身符文,在叶霁眼前晃了下:“这是之前那位老人家上船前给我的。他说,为谢我救命之恩,赠我一枚护身符,愿我一路平安顺遂。”
  “是昭觉寺的护身玉佩。”叶霁瞧了瞧,“对普通百姓来说千金难求,昭觉寺也只赠给有缘信徒,他却舍得给你。”
  凌泛月眼神沉了下去:“可我之前对他并没有一句好话,甚至让他一个老人家难堪。叶兄,你看,要是我能管住我的脾气,也不至于总是事后想起来睡不着觉。”
  他懊丧地在旁边大树上一锤,地面忽然开始轰鸣震动,两人均是一愣。
  一阵阵惊天雷声从前面滚来,震得两人几乎站不稳。
  叶霁还以为策燕岛要变天下雨,但头顶却依旧是一片星汉灿烂。
  照灵镜的光亮如利刃,从远处投射过来,同时划过两人警觉的眼睛。
  “凌兄,你不如听我一言。”
  叶霁在腰间一拂,灵剑已稳握在手,两人急朝前路掠去,“那老人家将护身符赠你,说明他心中并没有你小小的贬损之嫌,只有你天大的救命之恩,你又何必苛责自己?”
  “至于你的意中人,”叶霁双指抹剑,一道白如银水的光华飞出,扩散成网,护在队伍最前,“只要喜欢,拼命也要争到手,这有什么可想的?”
  他脱口而出这句话,连想也没想,等反应过来,心中一个激灵。
  他怎么竟说出这样的话?
  “只要喜欢,拼命也要争到手,这有什么可想的?”
  对叶霁而言,君子取之有道,“只要喜欢,拼命也要争到手”并不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