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很疼,”她低声说,声音突然变细,“真的很疼,我不要他,我真的不想……嫁人。”
  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整条街陷入一种极致的安静。
  风刮过老旧的墙皮,卷起一点灰屑,小女孩低着头,眼神空空的,像是被人从身体里剜走了灵魂,只剩下一个会说话的壳。
  江之沅声音压得极低,却藏着难以压下的怒火:“畜生。”
  突然,小女孩单薄消瘦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她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大而空洞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眼越来越红,空气中似乎有什么嘎吱碎裂的声响。
  她再抬起头时,陆聿怀吓了一跳,他看见女孩的眼已经血红,瞳孔收缩成一点,在这昏暗的光线下像是一汪鲜血积蓄在眸子里,显得妖冶又怪异。
  陆聿怀和江之沅都没还来得及动,只见小女孩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她自己的身体,一眨眼就没入了,而地上的小女孩尸体颤动了一下,闭着的眼皮下滚动了几下,猛的睁开,竟是全白的眼球,上面只有血红的纹路蔓延。
  小女孩慢慢地爬了起来。
  已经尸僵多时的身躯在夜风中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动,每个关节像是锈死多年的齿轮,硬生生被撬开般嘎吱作响。那声音细而尖利,像无数只指甲同时在黑板上刮擦,刺得人头皮发麻,令人几欲呕吐。
  她的头颅“咔哒”一声转动,脖颈弯折出诡异的弧度,眼珠一动不动,只僵硬扭头,缓缓锁定了那男人的方向。
  “咔——哒。”
  又是一声骨骼错位的异响,她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开,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是一种表情早已僵死、肌肉却被强行拉扯的“笑”,嘴角上扬,眼神却空洞。
  她迈步,脚踝无法弯曲,只能一跳一跳地踉跄着,像一只坏掉的木偶,歪歪扭扭地朝着地上那个男人走过去。
  那男人正疑惑地被绑着躺在地上,他看不见女孩的魂魄,却早已被陆聿怀和江之沅“对着空气说话”的场面吓得不轻,现在再见死去多时的女孩直挺挺地从地上爬起、以一种诈尸的姿态朝自己走来,整个人顿时呆若木鸡。
  “这不可能……这不对劲……”他喃喃着。
  等他真正意识到什么,瞳孔一下子放大,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喊不出,只能喉头发干、口水乱飞地嘶叫出声:“啊——啊啊!!救命——诈尸了!救命啊!!”
  他像疯了一样想逃,四肢却被绑得死死的,只能像虫子一样在地上疯狂扭动,身体在泥地上拖出一道道痕迹。他的挣扎毫无章法,眼白翻出、面色惨白,□□处一股热流瞬间渗出,泥土与尿液混在一起,散发出酸腐难闻的臭味。
  小女孩越走越近。
  第7章
  每一步仿佛都踏在他的神经上,男人目眦欲裂,脖子青筋暴起,甚至一度喘不上气。
  “不要过来——别别——我错了我错了别碰我啊!!”
  可女孩什么也没说,她扑到了男人身上。
  那是一具小小的身体,本不该有多大力气,却一扑上去便死死按住了男人扭动的躯体。
  她双眼空洞,指甲早已变形发紫,像碎裂的玻璃边缘般尖锐,毫无章法地乱抓乱挠。
  “啊啊啊啊啊——!!”
  男人的惨叫声几乎撕裂夜空,像杀猪一般高亢,他四肢乱蹬,身子被疼得扭成怪异的形状,像一只被火钳夹住的虫,挣扎个不停。
  陆聿怀站在一旁,只觉得空气骤然阴寒,他看着男人满身冷汗眼白外翻,忽然发现那男人的耳边,竟缠绕起缕缕血雾,如红线般缓慢渗出,他的手臂、胸口、脖子出现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抓痕,不像是小孩能留下的痕迹,更像是皮鞭抽打后裂开的血肉。
  男人满地打滚,惨叫到喉咙都哑了,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嘴唇颤抖,脸色灰白如纸,身子缩成了一团。
  “我的耳朵!耳朵没了!她咬我耳朵!!”
  他疯了一样地嘶吼,指甲深深抠进自己耳后,耳朵皮肤薄,鲜血一下子喷了出来,污血与泥水混成黏腻的一团,染红了他半张脸。
  “疼……疼死我了!!救我啊啊啊啊啊!!!”
  空气中,一股腐烂与血腥混杂的气味悄然弥漫。
  而那小女孩坐在旁边的地上,就像突然被吹熄的蜡烛,不再哭,也不再笑,眼睛不眨也不转,只是呆呆地望着他的脸,眼神里没有恨,只有无尽的死寂的冷。
  如同看着一块快要碎掉的破布,或者一条迟早会烂掉的疯狗。
  陆聿怀蹲下去仔细看了看那男人的耳朵和身体。
  血雾虽浓,却像是一层虚影,轻得仿佛一碰就散,男人耳廓形状完好,除了他自己抠破的一点伤口流了点血,根本没多严重,但男人汗水和泪水糊了满脸,仿佛真被撕裂了骨肉似的哀嚎不止。
  “疼啊……救我啊啊啊!她咬我——咬我耳朵!!”
  陆聿怀皱了皱眉,站直身,语气带了几分不解又带点嘲讽地低声道:“看着是没事,可他这样子……不像装的。”
  他是外科医生,见过生离死别,知道骨折、撕裂的痛苦能到什么程度,这男人叫得太真了。
  江之沅站在他身边,面色如常,微一垂眸看着地上的男人,语气仍然带着那种不动声色的平稳:“怨魂撕咬,属于魂体受伤,□□不会有表现。”
  他低声念了句咒语,指尖掐了个诀,男人顿时不再嚎叫,像被抽去了骨头一样,瘫软在地,一动不动,只剩下沉沉的喘息声。
  江之沅不慌不忙地掏出手机,拨通了陆知的电话。
  “陆知,这尸体尸变了,还咬了人,暂时送不了所里,得先处理完再交给你。”
  “……不是吧?”那边陆知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倦意,打了哈欠,“你这是什么运气,我都快到了。”
  “回派出所接着值夜班吧。”江之沅语气清淡,“你也不想上社会新闻吧。”
  “行行行。”陆知服气了,转方向盘掉头,叹了口气。
  挂断电话后,江之沅侧头看着陆聿怀,眼底有一丝犹豫:“我要带这两个人下幽冥去,陆医生先回去吧,可以把车开走。”
  陆聿怀一怔,轻轻吹了声口哨,扬眉:“不,我跟你一起,活人应该能去吧,我可太好奇了。”
  江之沅真不知道说什么好,轻叹了口气,手腕一翻,他那柄黑伞凭空出现抓在了手里,他垂直拿伞,用伞头轻轻磕了一下地,低声一句:“开。”
  脚下的地面像是被无形的力震起水波,实体一层层裂开,现实世界像布帘一样被轻轻撕开。
  陆聿怀第一次踏入幽冥。
  四周黑得仿佛没有边界,空气稀薄而冰冷,压着万年不散的迷雾,远处隐隐传来钟声般的低鸣,像是千年的回音,不断从耳骨深处震荡而来,脚下的石板泛着暗绿的光,踩上去有微微的湿意,渗着从冥河里蒸腾上来的水汽。
  他们所立之地,是一条仿佛没有尽头的青石街。街道两旁是漆黑的房屋,每一扇门上都贴着斑驳发黄的红纸符箓,有的没关严,里面漆黑一片,让人觉得随时会有不属于人间的东西探出头来。
  陆聿怀站定,第一次感受到脚底那股异样的寒意,像是有无数看不见的目光正悄悄注视着他,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压住心跳的鼓噪。
  “这里……”他开口,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紧绷。
  “幽冥,”江之沅道,“黄泉碧落,亡魂归处,别担心,跟着我别乱走。”
  他话音落下,两道隐约的魂影从后方飘了过来,是那个小女孩,安静地漂浮在空中,衣摆轻轻晃着。那男人也像被系了线的纸偶般,无神地跟在身后。
  两人顺着青石街继续走,四周雾气渐浓,地面下有人在低语,偶尔会从脚边吹过一阵风,带着诡异的呢喃声,像是谁在耳边絮叨着从前的冤情。
  街道尽头孤零零地矗立着五扇高大的门,仿佛凭空悬挂在雾中。
  每一扇门都风格迥异,像是通往完全不同的世界。
  最左侧那扇通体黝黑,门板厚重,边缘雕着铁锈斑斑的兽面浮雕,沉稳而压迫。
  旁边一扇古朴无华,木质泛黄,门框两侧以极细的笔锋题写着副对联,门上悬着一串老旧的铜铃,风过时发出极轻的“叮铃”声,却意外地有种让人心神一静的感觉,陆聿怀看着那门,莫名地联想到书斋与冷香墨卷,一股说不清的庄严沉静自门后缓缓泄出。
  第三扇门门板上贴着一张颜色鲜亮的女团海报,门前还丢着几本女团专辑、一包未拆封的泡面和半瓶喝剩的可乐,突兀地与这阴森地界格格不入,甚至透出几分离谱的亲切感。
  第四扇和第一扇门很像,都是黝黑厚重的门板,但离谱的是,门口不知何故,放着一个猫窝和一大袋成狗狗粮。
  最右侧那扇门是暗红色的,门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门缝间还隐约飘出一丝丝馨香,却不媚俗,反倒像是某种不容直视的妖冶,让人望而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