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钟思衡摇了摇头,近乎逃避地别开脸往门前走去,忙道:“我知道你就是我的阿轻,你手上的伤还没好!罢了,我去找药重新包扎。”
  谈轻更快拉住他仅剩的左臂,“不用!早就不流血了,包扎起来,只是因为敷了药膏。”
  他将左手举起来,五指微微收紧,浅青色的异能便在掌心上凝聚成一根小小的暗紫藤苗。
  亲眼目睹藤苗生长的钟思衡睁大双眼,愣在原地。
  谈轻面不改色摘下藤苗递给他,神情认真且诚恳,“我并非这个世界的人,我来到这具身体时,这具身体的主人已经死去,我无意中入了他体内,用我的能力修复这具身体,再醒过来是我已经是谈轻。占据了你儿子的身体,我很抱歉,但是白观主,你应该很清楚,你的儿子谈轻绝对不会拥有我这样的能力,他真的已经死了。”
  钟思衡看着他手上迅速枯萎的藤苗,怔愣不语。
  谈轻便道:“抱歉……”
  “不!”
  钟思衡飞快摇头,俨然不愿再听,忽而用拂尘将他手里的枯藤挥开,怒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本来可以假装你就是我的儿子阿轻,唤我爹的,不是吗?你为什么一定要告诉我,我的阿轻已经没了?”
  “我,对不起……”
  藤苗落到地上,谈轻没有心思去捡,有些怔愣地看着突然变得歇斯底里的钟思衡,也没有留意到手背上一道血痂绽裂溢出血丝。
  钟思衡却看得清清楚楚,自责无可遏制地涌上心头,让他眼眸湿润,转过身去,深呼吸试图平复情绪,但嗓音还是泄露出哭腔。
  “是我失态了……”
  谈轻眨了眨眼,低头看着藤苗,又看向钟思衡格外瘦削羸弱的背影,也不知该怎么安慰。
  听起来,钟思衡是知道他和原主的差别的,自己儿子变化这么大,他比谁都更清楚吧?
  钟思衡闭了闭眼,忽然说道:“他被骗服下假孕子丹时,我不在,我收到消息知道他险些丢了性命简直心痛如绞,福生便主动提出要去京中照顾他,我答应了,可是不到一年,他又出事了……宫中太多人算计他,我知他病重,不远千里赶回来,结果这次又晚了……听说他无事,可醒过来之后性情大变,与从前宛若两人。”
  “哪怕福生后来不再告诉我这些,我曾亲自与你接触过几次,又怎么会看不出来……我虽然在阿轻三岁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可我这么多年一直以来都在派人看着他,我知道他经历过的一切,即便我们相隔很远,我知道再多也无法在他需要我的时候回到他身边。我这次回来只想补偿他,你为什么一定要告诉我他已经没了……”
  钟思衡到底没忍住泄露出一声哽咽,慢慢蹲了下来,放下拂尘,将自己的脸藏在膝盖上。
  谈轻心里有些羞愧,可理智告诉他,隐瞒越久,就越难收场,看钟思衡如此难过,他只能安慰道:“抱歉,我不该说得这么直接。”
  钟思衡埋头不语。
  谈轻听见他在哽咽的声音,等了一阵,他说道:“其实根本不怪你……只怪我,明明知道他一个人在侯府过得不好,知道二房和皇帝、太子皇后都在利用他,却一直没有回来接他。我一直告诉自己,再等等,再等等,等挨过这些苦,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团圆了,可结果总是不尽人意……”
  他仰头望向神龛上的玉观音像,哑声道:“倘若我早一些回来,阿轻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这个问题谈轻没办法回答,“我不知道他的过去,也不能代表他原谅或是怨恨你,但我想,在过去十几年里,他一定很想你吧。”
  钟思衡双眼涌上一层朦胧水雾,再次埋首在膝盖上。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那我先出去转转。”谈轻识趣地坐回轮椅上,思索了下,取下扶手挂着的一个杏色布袋,将其放在钟思衡身边,“这是我带来的一些糖,口味很新奇,希望你会喜欢。”
  钟思衡脊背一僵,蜷缩起来。
  生在末世的谈轻没有过父母,却也能理解钟思衡在此刻痛彻心扉的感受,他无法再麻痹自己,接受亲生儿子的死不亚于剜心之痛。
  但这就是事实。
  谈轻暗叹一声,自己转动轮椅往门前而去,快到门口时,钟思衡沙哑的声音再次在身后传来,带着浓浓的哭腔,又暗含几分希冀。
  “若是我的阿轻,再见到我时,也会送我糖吗?”
  谈轻顿了顿,回头看去,钟思衡没有看他,而是迷惘而虔诚地仰头看向神龛上的观音像。
  他好像在向神佛求一个答案。
  可惜谈轻并不了解原主,看着钟思衡哭得心碎的背影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抱歉,我不知道。”
  钟思衡没有再说话,只有压抑得只剩气声的哽咽在身后传来,谈轻摇了摇头,转身出门。
  门前台阶旁有个平缓的斜坡,门口也没有门槛,但出门时谈轻留意了一下,门边是有门槛痕迹的,大概是像县衙后院那样拆掉了。
  其实钟思衡是想过让他做他的儿子,哪怕是假装原主,才会对他这么好,这么细心吧?
  这样或许可以弥补钟思衡对原主的愧疚,否则他恐怕永远不能原谅自己,却对原主不公平。
  这份细致让谈轻心情颇为复杂,自己推着轮椅出来,将房门关上。门外师枢跟裴折玉等人站在一块,约莫是没想到他会出来这么快,几人便都过来了,裴折玉大步来到谈轻身边,不放心地打量着谈轻周身。
  发觉谈轻一只手上的包扎被拆掉,手背上隐隐有道新的血丝,就算已经干涸,裴折玉俊秀的眉头紧皱起来,“他可曾对你动手?”
  谈轻摇头,食指置于唇边嘘了一声,指向外面的花园,小声说:“让白观主冷静一下。”
  师枢和福生闻言再看向房门时明显面露担忧,裴折玉思索了下,推着轮椅带谈轻离开门前,师枢和福生相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离门口一段距离了,师枢才小声问:“你们都聊了什么?我师兄一个人在里面没事吧?”
  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谈轻告诉他,“你可以过去看看,不过我想,他现在应该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我和裴折玉在这里再留一阵,若是他还想跟我说什么,便来找我。”
  师枢挠了挠头,应了一声行,转身匆忙回到门前。
  福生神色恹恹地跟在谈轻身后,没有说什么,谈轻知道他应该能猜到自己会跟钟思衡说什么,便没有跟他解释,只拉住裴折玉的手说:“别担心,我只是跟他把话说开了。”
  裴折玉看他安然出来,已放心了一半,但仍有些担忧,“我们留下来,他还会再找你吗?”
  谈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他会找我的。”他回头看了眼灯火明亮的房间,心里有些不安,怕钟思衡会出什么事。
  “我刚才说的话,对白观主来说,好像过于残忍了。”
  他还是习惯了叫白观主,不过心里也清楚他是谁。
  裴折玉轻轻握起谈轻解开了纱布包扎的手,丹凤眼望进他眼底,“别怕,我陪你一起等。欠下钟思衡和小公子的,我们一起补偿。”
  谈轻心头一暖,缓缓点头。
  这一等,便等了将近一炷香,师枢再过来找他们时脸色不大好看,不过不是针对谈轻或者裴折玉,而是肉眼可见的忧心着什么。
  “小公子,师兄让你过去,他有话要跟你说。”师枢不大情愿地瞥了眼裴折玉,“还有他。”
  谈轻有些惊愕地抬头看了裴折玉一眼,裴折玉依旧面色沉静,推着轮椅跟上师枢和福生。
  再次回到这个房间,甫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清雅的檀香,谈轻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眸光在屋中来回,很快就找到了钟思衡。
  他坐在屋中,手中抱着拂尘,眼眶微红,笑容有些勉强,而在他手边的茶几上,正放着一个杏色的鼓囊囊的小布袋和一根枯藤。
  “隐王殿下,阿……轻儿,坐。”
  他有意区分了对谈轻的称呼,让谈轻在见到枯藤被捡起后真正放松下来。裴折玉将他推到对面,便在他身边坐下,师枢和福生都跟在钟思衡身后,而谈轻和裴折玉身后只有燕一,其他护卫都在门前守着。
  他们看起来好像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而非一家人。
  钟思衡眸光落到谈轻身上便黯淡下去,嗓音很是沙哑,“方才是我失态了,让隐王殿下久等了,接下来,我们谈谈殿下的事吧。”
  裴折玉从容道:“我的事?侯夫人想跟我说什么?”
  “侯夫人?”钟思衡低喃一声,“殿下是折煞我了。我与显哥战死后,皇帝才给我们追封,但若我还活着,还能回到京中,镇北侯府便注定保不住了,届时,我父亲的卫国公府想必也会落得抄家灭门的下场。”
  谈轻看他时除了惊讶之余还是有些担心,“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