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因太过愤怒激动,他剧烈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压抑下来,忙不迭向季帧拱手,苦笑道:“草民失礼了,草民这身子骨从小到大都这样,好不了了,家父因此往日便多疼爱天泽一些,望他日后支撑起整个刘家,也能照顾好草民这个无用的大哥,可惜……”
  谈轻嘴里吃着橘子,眉头紧紧皱着,没有出声。
  季帧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到有些耐人寻味,“无事。你说当日上山抗匪的除了刘家征集的义士还有刘家的一些朋友,他们都是什么人,为何平定白顶山后便都销声匿迹了?”
  刘天佑忙道:“刘家召集的义士不过十来人,后来像黄家伯父、魏家伯父这些被白顶山劫过的商户愿意帮忙,算上他们的家仆,总共也凑了百来人。也是白顶山的人大多是刚上山落草的流民和庄稼汉,没什么趁手的兵器,除了高大山与原本那二十来号山匪都不成气候。家父也说过,当时在山上十分凶险,多亏程知州及时请来兵马善后,才让他们安全回来。等事情过去后,那些家仆自然也回家了。”
  “是吗?”季帧又问:“当时上山抗匪的人可留有名册?本官对这些人颇为好奇,明明也算是立了功,程知州似乎并未给予嘉奖。”
  刘天佑笑道:“当时来得匆忙,并未留下名册,何况那些人多是签了卖身契的家仆,当时上山有些伤亡,我刘家早已送去不少银钱感激,他们的主家也都会好好安置他们,我们也不求嘉奖,能找回天泽的尸身已经很满意了,程知州后来也赞赏过我等,我们这些出了钱出了力的就很高兴了,刘县恢复安宁,我们才能安心过日子。”
  谈轻在心里补上一句,奸商也能够安心挣钱了。
  刘天佑又说:“当时家父带人上山只为抢回天泽的尸身,并没有硬来,是带着银两去的,待解决了匪首高大山之后,山上的土匪就成了一盆散沙,之后兵马到了山下,他们便都投降了。听闻没有伤过人性命的,程知州将他们流放到琼州,而手上染过血的,程大人便就地斩杀。说来也怪,白顶山的山匪抢了县里不少商户的粮食,山上却没见多少粮食,也不知他们搬到了何处去,当时程大人还派人追查过,可不想一切安定之后,张大人却……”
  他看向季帧,说道:“张大人是在自己府上被发现的,草民记得,发现张大人死后,仵作验过尸,张大人应当是在程大人带兵前来镇压白顶山那一夜自缢的,可草民与家父都想不通,张大人怎么会突然自缢?还留下了认罪书,分明不久前,他还为了帮我刘家要回天泽的尸身几次上山劝说高大山,这份恩情,我刘家是记得的。”
  刘县的事,是程纬亲手善后的,当时他上书告知朝廷时完全略过了刘家带人马抗匪的事,所有证据都指向张仲义贪污赈灾银导致灾民被迫落草上山,引发后续的一切事情,结果也确实如刘天佑所说那样——
  白顶山上死伤不算太多,只有高大山和一小部分山匪被就地斩杀,剩下的流民和庄稼汉都被判流放,去南边开荒种地去了。如今几个月过去了,那些罪人不是早到了琼州,就是死在了路上。而琼州太远,一来一回去取证,等回来时该是开春了。
  谈轻早知道这案子不好办,就算打心底里不相信刘天佑的话,也拿不出证据拿下刘家。
  季帧思忖道:“你们最后一次接触到张仲义,是在什么时候?可曾发现他的右手受伤?”
  刘天佑面露迷茫,“最后一次是在家父决意动手的前天黄昏,张大人出事的前一天,来过刘家,劝家父不要意气用事,以免酿成大祸。但家父当时正在气头上,见张大人几次与高大山交涉不成,很快便让我送张大人离去,张大人的手应该没受伤啊。”
  季帧凝望着他,“是吗?那你可知道,当时办张仲义贪污案以及带兵镇压白顶山的程知州被人状告上京,已被关押起来查办了?”
  刘天佑一脸震惊,摇头道:“这,草民不知……”
  季帧深深看了他一眼,末了道:“本官问完了,今日辛苦刘公子走这一趟了,不过刘公子方才说,高大山的妻子王氏曾在跳河自尽之前托人送你弟弟刘天泽绣帕,向他求救,此事可有人证,或是物证?”
  刘天佑忙道:“有的。”
  他在怀中取出一张叠好的手帕,将其打开,里面是一块丝质的素白绣帕,季帧一个眼神,随从便上前接过,将那条绣帕展开。
  绣帕绣的是大团的山茶花,还有一个娟秀的芸字。
  刘天佑说:“听闻这条绣帕是王氏的嫁妆之一,这绣花也是她亲自绣的,下河村是有人能认出来的,往日王氏接绣活的绸缎庄也认得,这绣帕一向是王氏的贴身之物,所以天泽才会毫不犹豫去高家救人。”
  谈轻看他居然还真的有物证,不由挑起了眉梢。
  季帧没有就证据多言,只道:“本官知晓了,本官还有要务在身,刘公子便先回去吧。”
  刘天佑立马应是,朝季帧拱手行礼,也没落下谈轻和裴折玉,这才跟着随从退下。他走时,正好与进来的石云和何大擦肩而过,又急忙朝着石云躬身行了一礼,石云不着痕迹拧起眉头,回头朝季帧行礼。
  “季大人。”
  季帧点头,将那绣帕包起来放下,“石大人怎么来了?可是江知县那边有什么新发现?”
  石云看了眼他手边的布包,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没有。不过听闻刘天佑又来了,连季大人都亲自出面问话,下官心中好奇,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季大人,没想到宁师爷和钟小公子比下官来得更快。”
  谈轻白他一眼,自顾自剥橘子吃,裴折玉也没说话。
  季帧便笑道:“那石大人来得有些晚了,该问的都问完了,刘家和张仲义确实有过来往,是为了刘家小少爷和高大山的一些私怨。”
  石大人问:“这刘家大少爷想必是向着自家人的吧。”
  季帧思索了下,说道:“传闻刘天佑与他弟弟刘天泽不同,是个老实规矩的人,可惜体弱多病,刘家便格外看重身体康健的刘天泽,但本官派人调查过刘天佑,却发觉他并非是表面那样老实规矩。”他看向谈轻和裴折玉,“这刘天佑私下吸食五石散,近三个月来时常夜宿娼馆,与夫人闹和离,同时一直再接触刘家的铺子,似乎有意在争取刘家铺子管事权,俨然有替代刘天泽接过刘家担子的意思。”
  谈轻咽下橘子,惊奇道:“五石散?那是什么?”
  裴折玉温声道:“五石散,又叫寒食散,本是一种药,用以温阳安神,治疗伤寒,但数百年来,几经改良后就变成了一种慢性毒药,加大曼陀罗等药材的剂量,若大量食用,会使人兴奋、致幻,从而上瘾。”
  谈轻惊道:“这刘天佑身体不好,还嗑药?”他心说难怪第一次见刘天佑时,就感觉到他身上有股抹不去的怪味,就是嗑药的味!
  季帧道:“刘天佑身体孱弱,不被刘建忠看重,刘家只有两个儿子,若无意外,刘天泽会是刘家的接班人,但刘天佑或许不甘心。从与他相熟的怡春院姑娘那里打听到,刘天泽死了,他还有心思留恋青楼,寻欢作乐,非但并不伤心,反倒乐见其成。”
  石云却有些疑惑,“可下官这些天在县里打听到,刘天佑往日十分老实本分,是个极规矩的人,刘天泽死后,他还大病了一场。”
  谈轻忽然有个可怕的猜想,“刘天泽和刘天佑是一母同胞的双胞胎,那有没有可能,被白顶山掳去杀了的那个是哥哥刘天佑,刘天泽侥幸逃过一劫,便假装成他的双胞胎大哥,可私底下还是忍不住暴露本性?”
  石云面色一僵,“这,怎么可能?”
  季帧也有些诧异,而后摇头失笑,谈轻看不明白,回头看向裴折玉,裴折玉便笑着回答:“刘天佑和刘天泽虽然是双胞胎,但他们刘天佑生来就体弱,比弟弟刘天泽矮了一个头,因为常年服药,面貌上也与弟弟有很大的差异,就算他们眉眼相似,也只有刘天佑冒充刘天泽的可能,刘天泽恐怕要砍了双腿才能伪装成他兄长。”
  谈轻吐了吐舌头,笑容尴尬,“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他们双胞胎应该很像,没想到差别这么大。这么看来,当时死的就是刘天泽,刘天佑现在这样,又嗑药又逛妓院,恐怕是没了竞争对手才暴露本性。”
  季帧笑着点头,“若我们没有打听过刘天佑和刘天泽的差异,发觉刘天佑在刘天泽死前死后的反差,恐怕也会怀疑他被刘天泽替代了。小公子的话,本官也是认同的,如今刘天泽死了,刘家只剩下一个儿子,刘天佑应当只是有恃无恐,才暴露本性。”
  “对了。”季帧问:“听闻昨夜宁师爷和小公子在黄府似乎有些不愉快,看来这黄家也未必愿意说实话,两位昨夜辛苦了。还有迟迟未曾露面的魏家,只怕比刘家、黄家更不好对付,想查到张仲义的真正死因,恐怕还要回府城再次审问善后的程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