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剩下几个内侍送走他们,便提着灯笼往别处去了。
  外头终于安静下来,谈轻收了异能,没顾上开始抽痛的额角,摸黑拍了拍裴折玉手背。
  “没事了,他们找不到我们。”
  裴折玉果然缩回手,安静须臾,闷声道:“你不该来找我的,累了就先自己回王府吧。”
  谈轻听他的语气,应该是平复了情绪,还知道关心自己累不累,可回答他时也很无奈。
  “伞被拿走了,我出去要被淋雨,会生病的。再说了,我长得瘦,又不占你多少地方。”
  山洞太黑,谈轻只能看到裴折玉好像是将脸埋在了臂弯里,且刻意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你应该还记得我有隐疾,我病发了,会发疯伤人的,这些话,你是听秦如斐说过的。”
  谈轻听他话里话外都是赶自己走的意思,挑眉道:“可你现在没有伤人,也没有发疯。”
  裴折玉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听着像有几分讥讽,“人人都这么说,你为何就是不信?”
  “我感觉不是这样的,我相信我的直觉。”灯笼灭了,谈轻没办法看清楚裴折玉现在怎么样,有些担心地凑过去,双手摸索到裴折玉的衣摆,“我闻到了血的味道,我的嗅觉很好的,裴折玉,你是不是受伤了?”
  裴折玉下意识退到山洞洞口,肩头一侧感觉到飘进来的水汽,察觉危险的时候下意识的一个停顿,便叫谈轻得了手,抓住他的手腕。
  谈轻皱了皱鼻子,方才找到人时隐约嗅到的那股血气更重了,他强硬地拉过裴折玉的手,就着山洞外那点微末的天光检查起来。
  恰好雷电闪过,一刹那,便见谈轻看清楚他手上的血迹,摸到他衣袖都是黏湿的,谈轻眉头一紧,飞快拉开他的衣袖,便看到他手腕往上几寸的有几道血红的划痕,看起来应该是钝器划伤的,还在流血,而且在这些血痕边还有许多交错的旧疤痕。
  每一道都像是用利器所伤,其中几道像是刚掉血痂的样子,不算深,不致命,却不少。
  谈轻想到平时穿衣服总要将领子拉高,衣袖基本都是紧贴手腕的,“你身上有很多旧伤?”
  他忍不住看向裴折玉脖子的方向,“是皇后干的?”
  裴折玉来不及阻拦,顿了顿,一双阴郁的丹凤眼便这样在黑暗中看着与他极近的谈轻。
  “你怎么知道皇后找过我?”
  谈轻没失礼到扒人家衣领,摸出来一张没用过的手帕,将那几道长长的血口包起来,“那个赔钱货特地找我来炫耀,告诉我我们斗不过他,他母后那个坏女人要为难你。”
  裴折玉静静看着他给自己包扎时小心翼翼的模样,声音沙哑,“赔钱货?太子找过你?”
  反正山洞里黑漆漆的,大家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谈轻毫不掩饰自己对太子的厌烦,嗤笑道:“是啊,多得他,我才知道他们母子这么无耻!陷害我不成,就转过头对付帮我的人,他们也配当皇后太子?”
  他说着有些愧疚,“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他们会对你私下用刑,下次,你就别再帮我了。”
  裴折玉静默一阵,说道:“你被骗了,不是因为你。”
  谈轻小心地检查过自己将他手上的几道血口都包起来了才放心,“我没带药,你受伤了不能碰水,等雨停了我们再走吧。”说完他才回裴折玉的话,“不是因为我今晚跟他们作对,他们怀恨在心,所以才伤你吗?”
  “不是。”
  谈轻一松手,裴折玉立马收回手。他其实夜视视力不错,能看清楚手臂上的包扎有些别扭,他甚至能看到谈轻脸上的内疚,眼眸暗了暗,说道:“他们动我,不是因为你。皇后和太子只是想要我病发伤人,让父皇动怒,让我再无机会同他们争。”
  谈轻怔了下,反应过来暗骂一声,“我还小看他们了!”
  他这才明白,皇后今晚针对他,最多就是小打小闹吃个开胃前菜,恶心他一下,对付裴折玉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只要裴折玉再犯一次错,让近来对他态度似有和缓的皇帝失望,哪怕谈轻和他背后的外公怎么扶持,裴折玉都没法跟他们争了!
  等以后他们对付外公也好,对付他也好,只要裴折玉依旧不得宠,他们都会轻松不少。
  谈轻扶住额头,懊恼道:“我还是骂得轻了,这对母子不只是无耻,还非常阴毒狡诈!”
  将他和裴折玉支开,一边想方设法让裴折玉发疯,一边让太子挑拨离间,这对母子不只想掌控谈轻,除去不能为他们所用的老国公,更想让裴折玉永远都翻不了身!
  他先前说的没错,皇后跟太子是真的天生蠢毒。
  谈轻不免觉得他们可笑,“赔钱货母子这么害怕你复宠,看来你确实是他的心腹大患。”
  裴折玉没回话,反而问他:“太子都与你说了什么?”
  谈轻不想隐瞒他,又觉得那些话伤人,便斟酌着说:“他们说,你第一次病发的时候杀了一个宫人,皇帝为此大怒,重罚了你。”
  至于赔钱货说裴折玉不是皇帝亲生,谈轻是不信的。
  如果真的裴折玉不是皇帝亲儿子,裴折玉根本没有机会跟他争,他又何必忌惮裴折玉?
  而且裴折玉长了一双他们裴家血脉标志的丹凤眼,比太子那双更像他娘的偏三白眼的细长眯缝眼更有说服力,就是说太子不是皇帝亲生的,裴折玉都必须是皇帝亲儿子!
  可是皇帝会冷落裴折玉,或许确实跟常嫔入宫半年便生下裴折玉的这些流言蜚语有关。
  还有裴折玉的隐疾……
  裴折玉声线偏冷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是真的。”
  谈轻愣了下,“什么?”
  “我杀了一个人,在我第一次病发时,十一年前。”
  裴折玉说:“在那之后,每次下雨打雷,我都会病发,会控制不住自己发疯,会伤人。”
  他的声音有些沉闷,“被父皇重罚后,我每次病发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避免再让父皇失望,你见到的那些伤也不是皇后伤的。”
  谈轻安静下来。
  裴折玉道:“是我自己。”
  “我怕自己不够清醒,重蹈覆辙,用石子划伤的。”
  他说着低低笑了一声,嘲讽道:“皇后是嫡母,自然有教训我的权力,她虽然蠢笨,却知道她不能直接对我出手,所以只让人点了令人容易狂躁的香就走了,她是怕我发疯伤她,因为连母妃也怕我,所以她只敢让人盯着我,一定要我今夜病发。”
  山洞阴凉,谈轻感觉指尖有些冷,微微蜷缩起来。
  裴折玉看得清楚,眼里浮现一抹恶意的笑,“可惜,今夜我注定要让皇后失望了,我明知父皇对我病发伤人这种事很介怀,又怎么会再次伤人呢?其实若你不来,我在这里冷静一夜,也就好了,可我没想到,你听太子说过我的事,怎么还敢来?”
  谈轻的手突然被他握住,冰凉触感贴在手背上。
  谈轻的身体僵硬下来,裴折玉笑声接着在他耳边响起,有些阴冷湿黏,透着几分危险。
  “你不怕我发疯吗?”
  裴折玉道:“我发疯,会死人的。”
  谈轻回答的声音却很冷静,“你如果想杀人,为什么要自残?你是想赶我出去淋雨吧?”
  裴折玉顿住。
  一片黑暗中,他看清楚了谈轻相当不满的神情,谈轻说:“都说了没有伞了,你还把我往外赶,我要是淋了雨,生病了怎么办?”
  这不是裴折玉想要的答案,他沉声道:“你想得也太过天真,大家都说我这病疯起来六亲不认,倘若我一会儿控制不住自己了呢?”
  谈轻跟着笑起来,反过来抓住他的手,“你信不信,你要是动手的话,我会先拿下你?”
  笑话,想跟末世杀器斗,这小子口气也太大了吧!
  就算他精神力用不了,异能也降到最低等级,没法频繁使用,收拾这人还不简单吗?
  谈轻握着手底下骨节分明的手掌腕骨,“你这细胳膊,我只要一用力,就能给你折咯。”
  裴折玉感觉到他在用力,腕骨处有些微疼,原先的气焰消失得一干二净,可他还不甘,冷冷看着谈轻道:“没听说过谈小公子会武。”
  “那我也没说过我不会吧?”
  谈轻随口胡说,“你也不想想,我外公是干什么的,我爹又是干什么的,他们都是武将,我就算不乐意学武,小时候我外公能不教吗?别看我看起来不像是会打架的样子,对付你这种弱鸡简直绰绰有余好吧?”
  “弱鸡?”
  裴折玉从未被人如此形容过,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就算你有自信能拿下我,可是谈轻,我确实是杀过人,你也愿意可怜我这样的人吗?”
  谈轻松开他的手,认真起来,“裴折玉,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是被指婚凑到一起,已经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知道皇家的赐婚没那么容易和离,至少在皇位更替之前,我跟你都是被绑在一起的,你从前的过错不论是真是假,我确实不喜欢杀人犯,可我也没办法现在就跟你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