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说到这,她似乎是想起来陆雨娴怎么说也同样是人类,这么直接有些欠妥,倒是没想到陆雨娴想来是非分明,不假思索道:“这城主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也不知道几百年来城主有没有换过人,反正那之前闻过的臭气让她这辈子都恶心着,实在没有丝毫的好印象。
  “这人类还只是个普通人。”苍蔓道。
  那这些年来,允舟阜城主之位大约是换过人的。否则就以并未成仙的普通人之身,如何能活过两百余年?
  “我观他周身并无百分灵力,唯有一身酒肉浊气,但又不知是得了怎样的法宝,那样神态自若地稳坐在城主之位上,呼吸自如。”
  陆雨娴缩缩脖子,想到了自己和焦洋的情命牵。焦洋挑眉,依然稳稳地,从来少不了一点给陆雨娴的好。
  “但他也没有情命牵,跟我们鲛族中生是没半点关系的。”苍蔓及时道,“那时候的允舟阜还没有海陆结界,舟上也并非如今这样充着有氧干燥的空气,他一定是用了某种邪术。”
  苍蔓贵为纯血鲛族,苍氏又曾是鲛族修仙成神的正道世家之首,两袖清风,一身正气,就算再落魄,也绝不可能与这种歪门邪道沆瀣一气的。
  “可我几番推脱却依然推辞不掉,当真不知允舟阜一小城主何来这样通天的本事,竟带着涅羽的手谕相邀,让我次日务必登门往允舟阜城主阁中赴宴,又以仙界和鲛族两重关系相挟,让我骑虎难下。”
  陆雨娴愤懑不已:“涅羽又算个什么东西,竟然还威胁到你头上来了。”
  “是,他的确不算什么,但那个时候,有个名头,他已是只手遮天。”苍蔓无可奈何,“我在沉望峰过了那段安生日子,渐渐定了心性,远离纷争而太平地偷得了安生,后来又有了翠笙,更是平和了太多。想着时日还长,在这儿修养着并非蹉跎的坏事。但不料,即便是到了这儿,依然不得宁静,甚至等来了更坏的结果。”
  第47章
  苍蔓语气逐渐高昂,虽然已是一百年过去,可提到那一日所中的奸诈之计,依然让她大动肝火,难以平静。
  客栈内亦是因为她涌动着的真气而翻腾了几浪,直到焦洋扫了几眼,才寂静了些。
  “明知那是一场鸿门宴,但我只能无奈前往。此时距离我刚到沉望峰也有三百余年,我虽无大势,但原先苍氏部落中的也有了些后起之辈,在我的不懈规练下,身上有了些术法和功夫。我布了阵,又设了结界,还留了最精强的那一众守着苍氏遗部当口。当时翠笙还不足十岁,蹒跚游动,漂浮在水中,水汪汪的一双眼看着我,用尚不清晰的鲛语发音,叫我母亲。可我没有办法,若是带着她只会更危险,只能将她留在家中。临行前,似是上天垂怜,我无端看了她很久,像是要把她甜甜的笑留在心里,化成我的行进动力。但没想到,竟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允舟阜城主假意要留我,我再次拒绝,他们却直接带了淳珲和翠笙上来,暗示我留在沉望峰的部落都被他们掳了过来,所有子民的死活全部都在我这句话上,我没有办法,只能留在了允舟阜。”
  若只是这些,还到不了今日有修仙人假冒她家人,她自己中了迷咒的份上,可后来发生了什么,苍蔓只是摇了摇头,她也记不清了。
  不知道是从哪天起,她身边的家人已经换了,她被蒙在迷咒中已经很久,慢慢的,把前面的所有事情都忘了。
  见她想不起,陆雨娴心疼道:“记不起的都过去了。不过姐姐也如今有着身子,也别太动气,当心腹中。”
  “我……”闻言,苍蔓垂头,看了一眼,久久没再出声。
  鲛族虽然生活在海底,但生育怀胎周期却比人类更短,若是她与家人分离已是百年前的事情,这孩子又会是谁的?其实都能想到,这孩子会是淳珲留下的可能性太小。
  只是苍蔓依然心存侥幸,若是淳珲还在世,这孩子又确实是他们的结晶,此刻怎么舍得轻易打掉。
  两位娘子这方还在纠结,焦洋却紧锁眉头,走了过来。眼神如炬,似乎要把苍蔓腹中之物看穿。
  良久,他开口道:“若是苍族主不介意,能否让我一探你腹中之物的气息?”
  苍蔓摇摇头,伸出手。但焦洋并未搭脉,而是直接化了灵力探过去。这股灵力并不温柔,甚至有些强悍,紧连着陆雨娴的心头都跟了一紧,而后,苍蔓腹中之物的景象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了她眼前。
  她不知自己为何能突然看到焦洋眼中所见,亦不知是他有意为之还是故意泄露,可她来不及细思这些,那丑陋的裹着黑气的腹中之物已然让她大惊失色。
  在这个世界她已经看过太多魔物黑障,又刚刚经历过濒死,但无论她自己经历过什么,看到苍蔓腹中竟有这样奇怪之物时,她的心更为强烈的揪痛着,眼泪不自主地跟着啪嗒掉了。
  焦洋偏头看了她一眼,换了只施法的手,随即,陆雨娴看不见苍蔓腹中之物,但那情景还是刻在了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只是焦洋施法,苍蔓是看不见自己腹中之象的,只能感受到自己腹中翻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其实她月份很小根本没多少显怀,此刻她却感觉腹中的东西像是有了思想,狠狠抗拒着焦洋施来的力。
  正当苍蔓感觉越来越痛苦,想要反抗之时,焦洋终于回过神来,收回落在陆雨娴身上的目光,缓缓开口道:“是个未成形的鲛族幼子,也的确是纯血鲛族,并非人类混种。”
  苍蔓松了一口气,如此说来,这孩子是淳珲遗腹的可能性更高。可陆雨娴却对焦洋的话将信将疑,若不是她太了解他不是那种多管闲事的,此刻能帮苍蔓多少也是因为她这个麻烦精非要拉着他管,她都以为这是他故意安慰苍蔓编的话。
  但苍蔓见着陆雨娴哽咽发不出声,又知道他俩情命牵相通,结合自己的反应,更知道这事情不简单。她不及多想,已经下座,向焦洋行了鲛族叩拜之大礼,道:“若陆洋君子能救回我腹中之子,苍蔓必当向海神起誓,永以最高恩情相报,往后唯君之命是从,鞠躬尽瘁,永无期限。”
  陆雨娴不清楚这礼的分量之中,但听到她的话却仍是心惊。而焦洋,千百年来听过太多次这样的誓言相求,已经有些无动于衷。更何况,这是五大家的后代,还是苍家。
  他根本不想多手,可是,一想到陆雨娴那双泪眼,便感到更加心烦意乱,只想快些解决眼前这一切。这些事情本来都跟他没关系,他本不该在这里,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做完了之后就可以归隐离世,去一个再没有六界之中认识他的地方,安心地与天地同寿,直到完全厌烦这个世界的那天。
  可是他的航线一偏再偏,他甚至没有悬崖勒马,而是心甘情愿地想要先走完这一段。
  救一个这个已经停止发育的“怪胎”本来不算什么难事,只是苍蔓腹中这个,又被融合了魔气,显然是有人有意为之,将这个胎儿当做试验品。最后形成半魔半鲛,鲛族一方是绝对的纯血,刻意怀胎超过原有的期限,这一点点重合,焦洋嘴角浮现一丝苦笑。
  太熟悉了,这个生产的过程,岂不是他的问世之路。
  这幼子此刻的形态已经几近半魔,只是没有再继续往下发育了去。
  这可怜的未成形的孩子并未如仙界那群恶毒试验施法者的心愿,而是坚强地停了过来,即便他的身上已经全是魔气,但内里却仍没有被侵染太多,仍未被完全魔化。或许是他聪明,提前停止了发育,让自己一直保持着这个幼小的形态,不吸收外界任何东西,仅凭母体连接的海水留着活气。脐带早已细小得几乎不可见,苍蔓的体内的育儿宫很早之前就被动过了手脚,很难想象,这个孩子是怎么只靠着水和盐生存下来的。
  其实,直接弄死是最简单的方式,永绝后患。焦洋的理智已经很快下了决断。
  留着这个怪胎有什么用,难道又要成为一个他?经受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恶意,每天用理智和魔性对抗,一半身于广阔冰冷的海洋之中,另一半又在无尽的地狱烈火熔浆翻涌之内,无时无刻不在受尽折磨。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只要还留有一丝残念尚在,滔天的力量背后是承载者本身的如山崩海啸的溃烂。难道非要到了想死却死不成,每天要耗尽所有的心神来压制魔性而不毁天灭地的时候吗?他封印了这么多年,才刚刚好一点,但仅仅只是问世月余,魔性又有卷土重来之势,他修回逆炼隐一半是为了找回神器,另一半又何尝不是为了洗去自身魔气?
  可是这鞜樰證裡个孩子呢,又会有他这样的好运气吗?此刻他还未成形,就难得坚韧到违背天道的地步,若是真的问世,就连焦洋都难以预料会发生什么。
  客栈房中暗流涌动,寂静无声。不知什么时候被焦洋设下的结界,隔绝了室外的所有动静,室内却是一场无声的审判与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