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若想上工,需持“脚夫牌”,验证资质后才能参加。
  或多花点银子,私下找路子买到脚夫牌,当场试用后,通过方可上工。
  赵弛考得举人,负重疾行,甚至负重跑、跳、对打都不在话下。
  抛开当朝重文轻武的环境不提,在皇城脚跟,此等功名什么都不是。
  但在襄城这样的小地方,名头还是有些用的,验明无误后,做事能行个方便。
  赵弛打算去搬几天官盐,至少能挣个五六钱。
  水笙寻个舒服的位置,趴在对方紧实的胸膛上。
  “搬官盐?”
  不假思索地道:“我能帮忙么?”
  赵弛笑了笑:“好好治眼睛,别的无需操心。”
  水笙瞥唇,自暴自弃地将下巴嗑在对方胸口,赵驰没如何,反倒把自己下巴撞疼了。
  赵弛揉揉他的脸,将他放平躺好。
  “别胡想,这几日呆在城里,我左右无事,找点活还能打发时间。”
  水笙闷闷应了,却止不住发愁。
  何时才能让赵弛不那么操心?
  又想,自己若有本事挣钱,能替对方分担一二就好了。
  *
  天不亮,水笙昏昏沉沉往旁边一摸,空的,霎时醒了。
  人还没坐起来,扯着嗓子哑声喊:“赵弛,赵驰……”
  “我在。”
  水笙掀开眼皮,赵弛正背着他穿衣,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
  昨夜听对方说,码头的活儿天不亮就要上工,趁日头没起,天气凉快,尽早多做。
  他嘴角轻瞥,像只黏人的猫靠过去。
  “那么早就要出去。”
  赵弛往他钱袋里添了钱。
  “这几日会有小二按时送吃的上来,记得吃饭。若嫌闷,出了客栈,往左拐半刻钟就能走到街上,拿钱上街玩吧。”
  “……”
  “尽量在阴天出去,别晒着。”
  水笙点点头。
  赵弛:“正午可歇半时辰,到那会儿我来接你去医馆针灸。”
  紧着时间用,正好够他回到码头继续搬盐。
  水笙听明白了,追问:“几时下工呢?”
  赵弛:“日落前。”
  匆匆交代几句,很快出门。
  水笙目送对方下楼,又到窗边趴着张望。
  他看到楼下的赵弛停步,对他摇摇手。
  水笙缩起脖子,回到房里坐好。
  昨夜睡得迟,用过小二送来的早饭后,他未去别的地方,只留在房里睡觉。
  午前,小二又送来饭,一同送的,还有一杯奶酪饮。
  他道:“我没要这个。”
  小二笑呵呵地:“跟你一起来的那位爷,多给了小的一些钱,让小的到茶肆买杯饮子。”
  时下赤日炎炎,热气从地底源源钻出,行人都被熏得睁不开眼睛。
  赵弛顶着毒辣的日头在外面搬运官盐,而他却在客栈里舒舒服服地睡了半日,醒了就有饭吃,还有可口冰凉的饮子喝。
  水笙含着奶酪引,口腔甜蜜,心底却泛出阵阵酸。
  他将午饭和饮子全部吃干净后,稍加洗漱。
  这时门外传来动静,赵弛从码头回来了。
  他乖乖迎上去:“赵弛。”
  男人的衣衫被汗水浸湿,发髻和鼻梁一直落汗。
  水笙眉心拧成一团,道:“给你留了清水,快洗洗。”
  赵弛不多话,走到墙角立起的水盆面前,就着盆里的清水,抓起布巾打湿后草草擦身。
  接着换了件干净的布袍,未多耽搁,立刻带水笙水下楼,驱使马车赶去医馆。
  见到老大夫,赵弛简单说明情况。
  往后几天,都会在正午的时候把水笙带来。
  老大夫看赵弛为人和品行不错,并未为难,表示不在意多等这一刻。
  随后朝水笙示意。
  *
  水笙在问诊的椅子上坐好,银针还未扎入脑袋,立刻紧紧地闭起眼睛。
  然而这次不像昨天那般无甚知觉,银针入/穴不久,他松开咬紧的牙齿,鼻尖浮汗。
  赵弛一直屈膝半蹲,紧观他的神色。
  见状,握住他汗冷的双手:“可是疼?”
  水笙嘴唇一瞥,故作镇定的神情好不委屈,眼眸几分湿润。
  “疼,今天好疼了,赵弛……”
  赵弛目光转向大夫。
  老头儿笑道:“忍忍,疼是好事,说明起效,恢复得快。”
  赵弛无奈,又不便这时候打扰大夫。
  别无他法,掌心拢紧两只发凉的手,擦去少年肌肤的冷汗。
  水笙听到大夫的话,继续强行忍耐。
  后来实在忍不住,吞声抿唇,泪水从眼睛簌簌滚落。
  赵弛怕他乱动,掌心固着他的脑袋,唯有肩膀一抽一抽的。
  老大夫撩撩眼皮:“你这当大哥的,都不晓得安慰安慰,光看着人哭啦。”
  老头儿家里有几个后生,比水笙小好几岁,有时喜欢耍性子,爱哭,他老头对着几个娃娃也哄过。
  人老了,心肠子比年轻的时候变得更加软,看不得小后生哭呐。
  赵弛:“水笙,别哭……”
  大夫一笑,又两针扎入穴道。
  “怎地来来回回只会这一句。”
  水笙嘴角一滑,更觉委屈了。
  少年后脑勺稍都是银针,泪水打湿滑嫩的脸颊。
  赵驰心疼,想做安慰,无奈平日鲜少与人往来,嘴上笨拙。
  水笙短促呜咽:“疼。”
  赵弛束手无策了,捧起那张湿漉漉的脸蛋,就着半跪屈膝的姿势,缓缓靠近。
  水笙眼皮湿湿的,眼尾一热,涌出的泪珠顿时止住。
  后脑阵阵发热,疼还是疼。
  可他顾不得疼,而是变傻了。
  赵弛捧着他的脸,薄而干燥的唇贴在他额头,又往眼皮两边滑,慢慢吃干净他眼角的泪水。
  靠得近,彼此都有点气急。
  水笙呆呆地,挂着泪珠子的眼睫飞速闪动。
  赵驰燥热,耳廓少有的燥起来,所幸晒得黑,看不出端倪。
  大夫一瞅,笑歪胡子。
  “你两当真是兄弟?”
  老头只有安慰十来岁出头的,或者更小的娃娃,才上嘴亲几口。
  到了水笙这年纪,就不合适咯。
  赵弛:“我待水笙如弟。”
  最初,帮水笙取名时,想着要不要让对方跟自己姓,如此做了兄弟更亲近。
  后来又担心,万一有天水笙寻到本家的亲人,想跟本家的姓氏,他岂不是弄巧成拙了,于是只叫水笙。
  水笙顾着想刚才的事,一时半刻没开口。
  他迷迷糊糊,心想:赵弛方才可是亲了他的眉心,舔他的眼角,还吃他的泪水?
  乱糟糟的,居然一瞬间就忘记了。
  赵弛看着少年不哭了,虽然有点后悔一时冲动,但有效就行。
  (下)
  日过头顶,二两人前后走出医馆,默契地没说话。
  两道影子相继落在门前的台阶上。
  水笙瞅向比他长的影子,脸上还热,下意识绞着手指,抿唇不语。
  赵驰:“先送你回客栈。”
  闻言,水笙抬头。
  观望天色,骄阳如火,这一趟赶路,不知又要流多少汗。
  “我跟你去,”赶在赵驰皱眉前,连忙补充:“就在附近等你,不会乱走,如此能省些时间。”
  赵弛犹豫。
  如今水笙会看人脸色了,对着赵弛,偶而能揣摩对方的心思。
  他轻轻拉住对方手掌:“白天睡了很久,这会儿精神,带我去吧,赵弛。”
  目光相对,赵弛缓下神情,似乎叹了一声。
  不多久,马车驶向码头,后边的少年露出得逞的浅笑。
  搬运官盐的地方严禁闲杂人等靠近,马车停靠在距离码头最近的沿岸。
  水笙寻了处树荫坐,一边看马,一边等人。
  沿岸靠河,凉风习习,有些商贩停在附近摆摊。
  卖些粗茶饼子,或者馄饨面条。工人歇息时,有时会往摊子边上涌,周围的买卖大多如此。
  水笙停在此地纳凉,颇为清爽。
  与他相比,在码头搬盐的工人们可就煎熬许多。
  纵使河边吹风,一伙人身负重物,来来回回的干活,很快就淋出一身汗。
  水笙张头探脸,视线穿过河水,越至对岸,想在搬盐的工人里寻到赵弛的影子。
  旁边不远的摊贩瞧见,笑呵呵道:“小后生有认识的人在码头啊。”
  水笙腼腆地点头:“我、我在找……我哥。”
  对方摆摆手:“天热,来吃完粗茶,不收钱。”
  水笙不好意思白吃人家的茶水,从兜里掏出两个铜板,买了块煎饼。
  他回到树荫下,就着茶水慢慢啃饼子。
  倏地,睁大眼眸。
  一帮男人扛着盐袋走出,各个光着膀子,汗水滚滚,显然热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