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奶奶,奶奶……”季凝遇见对爷爷说不通,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又转向奶奶,“我知道你最疼我了,你能理解我吗?!”他蹭过去,扯着奶奶的裤脚,晃动着。
  “乖孙啊,你先起来。”奶奶伸出手抓住他的上臂,带着他往上拖,“你坐着听奶奶讲。”
  季凝遇抽噎着坐上了沙发,我没有得到指示,仍跪在原地不动,仿佛这是一种赎罪方式。他们家终究对我心存怨恨,毕竟如果没有我的存在,季凝遇就不会有机会爱上男人,也不会大吵大闹与他们对峙。
  我撩起眼皮看着爱人,他膝盖处的裤子因长时间跪在地上而皱成一团。视线往上移,是他的白净脸庞,哭得红肿,一颗颗泪珠像珍珠般滑落。他在我面前哭过很多次,但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痛苦。这一次,与往常的任何发泄都不同,他的泪水仿佛吸收了所有压力、责骂,以及那些让他变得更坏的东西。
  “我听外婆讲过了呀。”奶奶语气温和,情绪稳得多,一手替凝遇拭泪,一手轻抚他后脑,理顺发丝。
  “你已经知道了?”季凝遇皱起眉,低声嘟囔:“可外婆答应我不和其他人说的。”紧接着,他焦躁地贴着奶奶,半声低问:“那你什么想法?和爷爷一样吗?”
  “我没什么想法。”奶奶先抛下一句定心丸,“不要怪外婆,是我看出你有点苗头才问她的。”
  不愧是主母,言辞滴水不漏。
  奶奶和我相处的时间不多,但给我的印象颇深。听说她比老爷子年长几岁,是姐弟恋。她沉稳、有远见,常常不动声色处理家里大事。
  “爷爷是个老古董,但我不是。我虽然不完全理解同性恋群体的许多事,但我尊重。”她每句话都透着与时代接轨的眼界和风度。
  这两家的女性都是伟大且开明的,从不固守旧时代的教条,保持着地母般的博爱,关心并包容身边的人。一种温和而坚定的女性力量,我能深切感受到,存影叔也深受其母亲影响:开放的眼界、细腻的关怀,奶奶是,外婆是,温姨也是,只不过温姨还需要些时间。
  “要是大家都能像你和外婆就好了……”季凝遇抹去眼泪。
  奶奶笑了笑:“你大可以不在乎我们的想法。你爷爷一时想不通,但我向你保证,存影会支持你们。”
  “可爸爸上次还和妈妈一起警告过我!”他不服气地告状,“我没法真做到不在乎,你们是我的家人,我得负责。”
  “你只需要对自己负责,亲爱的。”奶奶捏着他的手,“还有,你要信我。我最了解你爸爸,他是我的儿子。”她顿了顿,笑意意味深长,“他们是不是只强调了你肩上的责任,却从没说过,如果你不照做,会有什么后果?”
  季凝遇明显愣住,抬眼望她。
  “他们有没有说过会把你赶出这个家?或者再也不认你了?”
  季凝遇摇头,像拨浪鼓一样。
  “看吧,他们只是暂时接受不了,但依旧爱你。”奶奶看得透彻,“如果我们真是重利之人,早就说要断绝关系了。你爷爷再怎么骂你混,也没想过赶你走,更不会觉得你玷污了家族。”
  “奶奶……”季凝遇猛地伸手,紧紧抱住她。
  “好了,小仰,你起来吧。”
  我正盯着他们,一道淡淡的视线投过来,嘴角还带着笑。我忙站起身,朝奶奶深深致谢。
  她一边护着凝遇,一边神色倏然转为严肃,开始和我谈起重要的问题:“我知道你们自小情谊深厚,凝遇喜欢你并非无迹可寻。我和他爷爷都听闻过你在出版社的成绩,也亲眼看到,在你陪伴下,凝遇成长到如今的模样……”她的目光锋利,像能洞穿心底,“若这一路你哪怕走错一步,也不会有今天的成果,更不可能赢得我的认可。”
  “我若点头,自然能想办法让老爷子也点头。”她像狮群之母,兼具母性的柔和与不容忽视的锐气,“你该感谢你自己,孩子。若你还像当年那样懦弱、胆小、贫穷,我们自然会逼你离开。我明白你这些年的艰难,但这是必经的磨砺。而凝遇替你承担的,也从未少过……”
  “我懂……”我几乎屈服于她的威严,心中只余下满满的佩服与敬畏,“多谢奶奶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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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一个西方男人身上带着东方儒雅内敛的气质着实美妙,太对味了。
  第88章 叩首
  凝遇一通电话打给爸爸,说是要带我回家宣布重要的事情。
  我刚牵着他的手走进客厅,就被眼前的狼藉吓了一跳——地板上散落着各种水果,反光的水渍四处溅开,碎裂的玻璃片横七竖八。沙发上,两个人正僵持扭打,无声较量着。存影叔双手紧扣着温姨的手腕,而被反制的人也拼命挣扎,头发凌乱,面目狰狞。
  “爸妈!”季凝遇几乎瞬间甩开我的手,冲了上去,“你们在干什么?!”
  “你放开我,季存影!”温姨背靠沙发,手劲松了些,却猛然发力,一脚踹在季叔小腿上。嘶的一声,他吃痛,手一松,整个人跌坐在不远处,喘着气揉着小腿。
  “妈妈?!”季凝遇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插手,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愣住。
  “你不要叫我妈妈!”温姨的嗓音比平时粗粝沙哑,她甩动手腕,恶狠狠瞪着父子俩。
  季凝遇不明所以,但本能地想维护母亲,转头质问:“爸,你是不是欺负妈妈了?”
  “我欺负她?”存影叔没好气地反驳,“我可打不赢你妈。”随即,他抬头,神情认真地解释:“儿子,事到如今,爸爸已经接受你和岑仰的事情。我只是跟你妈做思想工作。地上这些你也看到了,全是她弄的,她想丢就丢,反正也值不了几个钱,但我不能让她完全失控,砸东西也得有个度!”
  季凝遇哑口无言,只能沉默地望向另一个人。
  耳边,父亲的声音反复回荡:“她现在不想认你这个儿子了,你要怎么办?”
  “妈妈……”季凝遇怯生生地唤她一声。
  温姨只是低着头、默默捋着耳边的碎发,移开视线。她指尖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始终没有回应。
  我想着去到凝遇身旁,可刚一走近,坐在沙发上的温姨便站起身,径直走向我,不由分说,对着我的左脸,甩了一个巴掌。
  “啪!”清脆的一声在厅堂炸开,我的头不受控制地歪向一边,只觉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连忙往后退了几步,似乎踩在了玻璃碎片上,脚底咯咯作响。
  “妈妈!你太过分了!”
  还没缓过神,我摸着脸,看到凝遇冲到我身边,紧紧扶住我。季叔也愣了一下,忙从沙发上起身,从背后抓住温姨的手臂,急切劝阻:“你这又是何必?!”
  温姨猛地一扭,像条被困的鱼般挣扎开来,怒声道:“你别抓着我,我要跟他好好谈谈。”
  “那你就好好谈!”季叔提了些音量,真是生气了,“别打那孩子!”
  我整个人还在怔着,脸上火辣作痛。凝遇的手覆上我的手背,带着温度,轻声哄着:“哥哥,疼不疼啊?”他小心翼翼地掰开我的手指,“给我看看,让我吹吹……”我侧眼看他,他眉头紧锁,眼底满是紧张、愧疚和藏不住的心疼。我告诉他没事,这突如其来的巴掌并没有激起我太多情绪。
  温姨突然发话。语调降了下来,冷得像在对陌生人警告,每句话都尖利、带着难以抑制的疯狂:“你为什么不讲信用呢?我到底哪点对不起你了?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话锋一转,她骤然甩手,猛地朝季凝遇质问:“还有你,季凝遇!”
  我清晰感觉到身旁的人猛地一颤。
  “你们俩真是丧了良心!妈妈的话可以不听,诺言也可以不遵守!你们口口声声答应过我什么?结果依旧死性不改,背着我来往,还要和季存影一起,把我蒙在鼓里,是吗!”
  “爸爸没有和我们一起欺骗你!”季凝遇上前一步,挡在我面前,愤然驳斥,“您为什么就是接受不了呢?我上午才去找了爷爷奶奶,他们甚至都没说什么!”
  “什么?”温姨眼神倏地一愣,往上窜的火气霎时被冻结。她咬字时唇瓣剧烈抖动,几乎失控:“你……你说什么?你爷爷,他没说什么?”
  像是被戳中某根敏感的神经,她整个人猛地退了几步,跌坐在沙发上,像失了最后一口气,胸口起伏不定,变得呆滞缓慢,只是喃喃着,“这算什么......那、那些算什么?”
  她的状态急转直下。顶灯冷白的光打在她脸上,愈显惨色,眼角泛青,嘴唇因紧张而发紫,额头青筋一跳一跳,整个人都失了血色,只剩下一种诡异的灰青。
  房间里一片静默,气氛瞬间凝固。在场的人都被吓到了。存影叔第一个回神,赶忙上前抱住她,轻轻拍着背,低声安慰:“没有的事……爹打过电话了,他根本没有……”
  “这算个什么事啊!”温姨骤然暴起,抬手死死拽住存影叔的衣领,“哇——”尖细而刺耳的哭声一下冲破房间,既骇人又悲怆。豆大的泪珠沿着她痛苦、扭曲的面容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