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拍摄暂时中止,设备组正紧急复查并重新搭建器材。寒风一阵一阵刮过杰古沙龙湖边,现场弥漫着焦灼的味道。
  季凝遇坐在一张折叠椅上,羽绒服拉链没拉,左手被应急医务人员涂了药膏,缠上了绷带,还有些发抖。他神色瞧着就像涌着浮冰的湖面,碎裂却死死撑着,透着不安的平静。
  我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握住他的手,低头落下一吻,心疼地问,“很痛吧......”
  他摇头,摸了摸我的头发:“还好。”嘴唇泛白,明显是又冷又疼。
  “听着......”我顿了顿,尽量将语气放得很轻,“我知道你总是会第一时间冲上去,但......季凝遇,这样的事,能避开一次是一次,好吗?”我捧着这双手,这双能通过镜头为万物赋予灵魂与情绪的手,再次嘱咐,“我不是想责怪你,我只求你别再那么冒险了好吗?”
  他手心托着我下巴蹭了蹭,满是绷带的粗糙感,一双沉郁的眼睛望着我,点头。
  “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求你注意自己的安全。”
  “我知道。”
  他轻声应着,随后示意我起身,自己弯下身靠进我怀里,声音闷闷的,转移了话题,“为什么灯线会突然炸开,这不应该啊。”
  他想不明白,开始陷入反复的自责中,“今天中午我也一个一个查过的,真的查过......连接也确认了,安全链也锁了。”
  “先停下。”我揉了揉他的脸,“喘口气。”放轻音量继续道:“技术组会查明原因的。我们该做的都做了,意外来了谁也挡不住。”
  我低头去摸怀里的人,季凝遇像是被这句话勾出了什么情绪,“刚刚这是最后一套了,就出了这事......”他嗓音发紧,语气一节节垮下去,“我都有点不想拍了,我想回——”话说到一半他顿住,又临时转弯般改口,“算了!我也不想回家。”说完猛地转头,把脸压在我腹前的羽绒服上,喃喃道:“我就是好累,怎么会这么累?”
  我顺着他后颈的头发抚摸,安慰道:“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我望着天色,不远处极光淡淡洇开,想了想后又低声问他:“要不要我让其他人来替补?你先回车上休息。”
  “我不要。”
  我就知道他不肯把自己的想法让给别人拍,冰河湖藏了他绝妙的浮冰想法,他都跟我念叨几天了。
  “那再给你些时间冷静一下?”我征求意见,他想撒撒脾气就让他撒好了。
  “好。”
  我环着他,把人紧了紧,思考了会儿,最终还是轻声问道:
  “为什么家也不想回了?
  那你想去哪里?”
  第46章 窥伺
  季凝遇跟家里闹矛盾了,这是我初步得出的结论。他那晚或许是接了通电话,同某人谈了些事,心里落了秘密。
  以前再怎么样我也没见过他说“不想回家。”那个专属于他的房间,一直是他疗愈心情最快的地方。
  我问了,他不肯回答,还一把推开了我。我就知道——还不是时候,那就在等等。
  炸线的区域已经拉起了临时警戒线。我绕过冰层边缘,沿着主电缆走了半圈,发现主发电机外接的线圈处有磨损痕迹。我抬手想揽个人过来问问,哪知刚朝设备堆瞧去,就瞥到个身影躲躲闪闪的。
  我定睛看了会儿,那人左走右绕,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我走过去,一把拽住他,面孔有些面熟,似乎是设备租赁方派来的一个本地年轻助理。
  他吓得不轻,心里有鬼似地弹了一下,立刻张口就来:“我......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不故意的?”我拎着他衣领,皱眉询问,“大家都在重新搭建,你一个人什么也不做,就在这儿闲逛?”
  “没、没!先生!”他双手虚虚地推着我的手臂,乞求我先松开,语气急了,脸憋得通红,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开口,“是这样的先生,其实......刚刚是我在清理电缆时踩到了线路,绊了一下,没想到直接崩断了!”
  “哦,原来就是你搞的。”知道了起因,我也松了口气。
  “我本来是想立刻报告的!”他还在嚷嚷着。
  我压下火气,确认他并没有受伤,问:“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脚差点出人命?”
  他连连点头,“我知道,我不是想瞒!只是我太慌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拜托您不要让公司辞退我,我家在这边条件不好,这份工作很难找......”
  “谁要辞退你了?”他一副吓破胆的样子,还自顾自地说了很多话。
  “你们不是在找人吗?如果找到我——”他猛地抖了一下,“那我会不会要负责任?”
  我盯了他几秒,拿出手机:“我先让你们负责人过来。”然后对那青年说,“你做错事就要承担后果,但我不为难你。跟我一起把事故记录补完,实话实说就好。”
  他穿的袄子看起来又憋又薄,我叹了口气,又补了一句:“索性没出什么大事,你不会有事的。”
  他哑着声点头,“谢谢您,谢谢......”
  我回到现场,跟季凝遇说明了情况,他已了然,随后望着浮冰发起了呆。
  “怎么,还没休息好吗?”我告诉他设备已经重新搭建完毕,只要完成这最后一组拍摄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我不要休息。”他莫名其妙地吐出这样一句话,我有些发懵,认真打量着垂头的他。
  季凝遇右手提着相机,目光空茫。如果看得再仔细些,就能发现他皮肤在微微颤抖。他在紧张,一下就让我想到了今早在石缝间发现的那只灰色雪鹀,潮湿的羽毛挡不住寒风的侵蚀,只能靠着微弱的呼吸勉强撑着,濒临死亡。
  他不妙的状态让我心也跟着悬了起来,我去拉他的手臂,直截了当地给出两个选项,“要么说原因、要么直接给诉求。”
  季凝遇缓缓抬起头,那双结了霜的琥珀色眼睛定在我脸上良久。我被这阵沉默凌迟着。说实话,我第一次见他这样,也确实拿不准有什么好办法。
  他嘴唇蠕动的瞬间,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被冷风一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我就是......有点找不到感觉了。”他木然地举起相机,又扫了一眼不远处聚集的人群。
  我顿了下,马上答复,“没事,我们也不赶时间,哪怕今天拍不了也——”
  “不行。”他打断我,直接给出诉求,“我想自己一个人走一走。你先去那边好吗?”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我没有办法,只能点头,退了两步,嘱咐一句:“不许做傻事。”
  他点头,我看着他渐渐远离我,走进灰蓝的天色里、走进浮冰响动的湖边。
  一通电话,我让秦欲闻先和陆舟打配合,自己仍站在原地,盯着不远处那个沿着浮冰边缘缓慢行走的身影。
  忧虑,提心吊胆的不安,季凝遇让我走,我又怎么真敢留他一个人。
  季凝遇端着相机,低着头,走得慢而沉,毫无目的,好似一条病弱的鱼,在湖面冰层下进行着最后一次巡游。
  周围空旷得发出回响,我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看见他羽绒服的帽子被风吹起,额前碎发凌乱,眼神被遮住,脸侧硬如石膏。
  他忽然止住脚步,半蹲下来,手指撑在地面上,端着相机,脖颈微弯,目光几乎贴着冰层。
  我眯起眼,盯着——他在看一道裂缝,一动不动,凝视得太久,久到我心里起了毛,更深的不安。季凝遇在我心中忽地就如蓝青色血脉下堵塞的淤块,在弯弯曲曲的血管中,沉重地凝滞前行。
  我的眼睛自动放大了焦距,盯着他裸/露在绷带外的手腕,他微微发红的耳尖,他冻得发青的指节。
  我无法控制地凝望着,根本移不开视线。
  他站了起来,用手拉了拉袖子,随后不怕冻似地敞着衣领,大片的雪白浮着粉红,肌肤呼吸着,要命般吸引我。
  他的脖颈还是那么瘦而直,锁骨下陷,颜色像掺了一滴血的牛乳,风一吹,那点色泽就如活物般荡漾着。
  我知道在此刻产生那种念头是不对的,是罪恶的,是趁虚而入的窥伺,可我根本移不开视线。
  季凝遇不会知道自己在拒绝我时会带有某种无意识的诱惑,我昨天就想说了,那要死不活的冷感致命般引诱着我。
  他忽然动了,没有预警地抬手,对着那道断裂的冰层,按下快门。
  “咔哒。”
  他没停,又拍了一张。
  接着第三张、第四张,他站了起来,对准了我。
  我怔住了,屏住呼吸,看着他从凝滞中抽身而出——他回来了。
  “不是让你先去那边吗?”眼里的浑浊已被清明替代,他开口时蹭了下我,让我走。
  “你觉得我放心你一个人待着吗?”我终于开口,却没意识到自己嗓子已经紧得不成样子。
  他发出淡淡的笑声,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唇,我挪开视线,努力抛去脑海中的想法,可还是想亲他、好想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