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空旷杂乱的一块土地,还在淡淡飘荡着池皖失控的怒喊。
  季雨泽耳膜生疼,除了池皖的声音就什么也听不见,更遑论自己低声的询问:
  “喜欢也是装的吗?”
  “……”
  像是突然被扼住喉咙,池皖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的氧气被剥离,在死亡边缘一次次徘徊。
  “很早之前,有人说过你给钱什么都能做。”点点白痕落在肩头,季雨泽的眸光残败落魄,“但我从不相信你对我别有所图。”
  “错,我就是明码标价的,季总。”
  “所以你不喜欢我,对吗?”
  “问题没有意义,我说你就信吗?”
  “回答我。”
  池皖无力地看着他,有一股怨恨从体内升起,在即将爆发之余顿时消散。
  季雨泽看见的,是他欲言又止的停顿。
  “喜欢。”终了,他这么说。通红的手勾上季雨泽小拇指,像毒蛇缠绕,“我喜欢你。”
  池皖直勾勾盯着他,整张脸都散发病态的扭曲,季雨泽仔细观察,试图从他微妙的表情中找到糊弄的证据。
  见过太多次池皖导戏,季雨泽深知他是一名太好的表演者。
  分辨不出,谎言与否。
  【作者有话说】
  再囤一章,
  第56章
  兴许是着了风寒,亦或是情绪决堤后的反噬,从那之后池皖便一直在生病。
  他晕晕沉沉,整夜无眠,持续低烧,每天靠大量咖啡因保持状态,若是季雨泽看见,一定会惊讶于他的消瘦速度。
  但他没有看见,也许永远不会看见。
  他在那晚后沉寂消失,像任何成年人的分离那般,他们默契的不追问、不纠缠,少年时的横冲直撞被磨灭在岁月前进的道路中,年纪越长,反倒胆怯。
  很多个飘着雨雪的不眠的夜晚,池皖还能回忆起季雨泽当时的表情。
  他不信他。
  探究的眼神,后仰的身体重心,下意识回缩的手。
  季雨泽不相信。不相信池皖说的喜欢。
  于是池皖缠绕他的手识趣地撤离了,毒蛇不再进攻,蜿蜒没入阴影。
  这次可能是真的结束了。
  意识到这点,他又舍不得,也不甘心。
  真是没有比这更蠢的事了。他在心里骂自己。
  最终他扬起一抹笑,扮演最擅长的剧本:“话说开了就好,您也看见我的情况了,我缺钱,很缺钱,所以……”
  他勾着苍白的嘴唇,露出一个极具暗示性的表情:“有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三十分钟内,随叫随到。”
  这段时间里,池冉放心不下他,一直在剧组陪着哥哥。
  和其他兄妹相比,他们的沟通几乎不存在,两人明明只相差两岁,却总是没有太多共同语言。
  某种程度来说,她讨厌哥哥。
  老家院子的东侧有一颗长得茂密的榕树,裂开的石泥路的缝隙中偶尔能看见一些奇奇怪怪的小昆虫,要是遇上大暴雨前夕,还能看见蚂蚁成群结队搬家。
  小时候的池皖很孤僻,不爱说话,池冉和她的小伙伴们在另一边玩,他就独自蹲在这边观察其他生物的世界。
  时间久了,大家就都认为他是个不说话的“笨蛋”,一些从家长那里听来的词汇被套在他身上。
  “自闭症”、“发育迟缓”、“大脑不健全”等等等等。小朋友们用这些词哄笑着大声取笑他,尽管他们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池冉也不明白,但她知道这不是善意的信号。
  最初她会帮哥哥说话,后来孩子们连带着她一起嘲笑。她害怕极了,害怕自己没有朋友,害怕没地方分享自己新看的漫画书,害怕上学路上没人陪。尽管这对现在她的不值一提,但对那时小小的她来说却好像宣判了死刑。
  很长一段时间里,池冉为了维护和朋友的联系,不再帮哥哥说话。她任由那些小孩抢走他的零食、往他身上扔石头,以近乎冷漠的方式忽略哥哥所遭受的。但是哥哥始终不吵不闹。
  最后,哥哥不再和她去院子里玩了,他仿佛看腻了院落里的那小半风景,向往更加广阔的天地。
  他开始去书店看书,练习钢琴,他看各种各样的儿童读物,听不同时期的古典音乐,直到某天,他无意中翻到一本摄影集,里面没有字,都是图片,他兴致勃勃,从满是书本印刷的油墨味中学习构图,学习光影的变化,日复一日,这些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刻在他心底。
  初二那年,他们搬过一次家。
  那时哥哥高一,他不再像小时候那么沉闷,和同学相处很好,很多女孩喜欢他。他偏科严重,英语和历史是最优,物理和数学很差。他再没有受过欺负,他的校园生活平淡又充实。
  那时妈妈经常说:“小皖,你平时有空多辅导辅导妹妹的学习,这次期中考又是倒数,以后可怎么考大学呀!”
  青春期的池冉也很讨厌哥哥。
  哥哥很严厉,明明也只是个没成年的小屁孩,却总想装大人,不让她出去玩,守着她背单词。
  “要那么多朋友有什么用?”池皖说话的时候嘴角没有弧度,声音很冷,“毕业之后你们不会再联系的,还不如好好学习。”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被欺负!我人缘可好了!”
  青春期的少女总是听不进劝告。她羡慕别人的哥哥都会帮妹妹分散火力,为什么自己哥哥却总是帮着妈妈说话?难道他在报复小时候她的无动于衷吗?
  哥哥不仅小气,而且脾气很差。
  别看他在学校总一副温和的模样,实际有多凶,只有她知道。比如哥哥会不近人情地给她定下门禁时间——不超过九点。
  拜托,晚自习结束都八点了。
  周末要是想出去玩,必须和哥哥报备,去哪里、和谁,倒是不会问什么时候回来,因为回来的时间已经规定好了:19点。
  “你白天出去那么早,晚上不应该早点回来?”哥哥根本不把她的抗议放在眼里。
  那个时候爸爸一周回来不了几次,她偶尔会撞见爸爸醉醺醺的,有时像个孩子般大笑,有时又脾气很差,看谁都不顺眼。
  每当爸爸在家,哥哥哪里也不会去。有好几次,他甚至逃掉晚自习,去接她回来。
  怨气在逐渐积累,直到某天彻底爆发。
  “宝贝儿,明天周六,爸带你出去玩?你不是想要个手机吗,带你去买。”
  “不行,她要和我出门。”哥哥先一步拒绝,语气强硬,不容商量。
  那天她气得一直哭。她初三了,马上面临毕业。她需要一个手机来联系学校的好朋友。
  “池皖!你凭什么总是替我做决定!我恨死你了,你才不是我哥,你不配当我哥!”她肿着眼睛,抓起地上的小石头朝哥哥扔去。
  她没有控制力度,他没躲。
  夏季的雨说下就下,她在逐渐变大的雨幕中倔强地站着。
  半分钟的对峙里,是哥哥先低头。他叹了口气,两只手并拢向下,撑在她脑袋上,说:“我给你买新手机。”
  升上高中,她变得很忙。初三和高一只隔三个月的暑假,但学习的内容却天翻地覆,她听不懂,整天坐在最后一排玩手机。
  手机是哥哥买的,没用多久,新款苹果手机出来了,她想要那个。
  “这次考试进步十五名,就给你买。”
  在学习上,哥哥很少批评她,她没有太大压力,喜欢的东西只需和哥哥说一声,就会得到。
  奖励制度只是哥哥的一种说辞,实际上,如果这次没考好,哥哥也会说:“安慰奖,下次加油。”
  她沉浸在物质的满足中,并不在意哥哥究竟是哪来的钱。
  爸爸很早之前就不再回家了,妈妈的脸上看不见笑容,哥哥始终不吵不闹。
  她什么也不知道。
  那些人闹到家里的时候,她碰巧从外面回来。
  所有的东西都被砸了,抽屉被翻了个遍,妈妈坐在地上哀嚎,一个劲锤心脏,身上都是淤青。
  那是她第一次捕捉到模糊事实的边缘。
  哥哥很快回来把妈妈带去医院,临走前又给了她一张卡。
  “密码是你的生日。好好照顾妈妈。”哥哥说。
  她盯着那张银行卡很久没说话,目光不停瞟向站在哥哥身边的男人。
  她好像懂了一些东西,又好像一无所知。
  然后,哥哥也不再回来。
  她替哥哥打包行李,在家里住了二十年的哥哥,全部东西也就一个箱子。
  送哥哥去车站那天她哭得很厉害,哭得心脏生疼,哭得呼吸困难,但哥哥始终不吵不闹。
  镜头定格在江舟血迹斑斑的脸,几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完全融入角色,恰遇大雪,他孤独地站在天台,神色漠然,与故事开头那个天真的男孩大相径庭,最后一句台词的尾音飘散在寒风中,与万物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