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尽管他的脸色在幽暗灯光中显得疲倦,说话声音也透着无力,但他还是——美。
  季侑安脑子拐了几道弯才想出这么个形容词。
  池皖说:“没有人怪你,也不会有人嘲笑你。”
  手里被塞了个东西,季侑安心思逐渐回笼。不知道池皖捏了多久,他还能感觉到淡淡的温度。
  金属的光泽柔和细腻,表盖的雕花精美华丽,甚至不需要细看,只要拿到手上,就知道这玩意价值不菲。
  这是一块定制的黄金怀表。
  季侑安皱眉:“这什么?”
  池皖静静看着他,轻声道:“你可以打开看看。”
  仅存的理智拼命发出警告,季侑安浑身僵硬,知道现在最好的做法是把表扔给池皖,然后转身就走。
  他似乎可以猜到里面是什么,也能预见打开“魔盒”后会面临怎样的混乱。
  “我凭什么要看……”他捏着怀表,语气早就没了攻击性。
  “管家说,这块表是季董事长送给蓉姨的礼物,她原本没打算收,可过了不到一个月,她发现自己怀孕了。现在,她快死了。”
  没有语重心长的教导,也没有虚伪的道德绑架,池皖说话的方式直白又淡然:
  “你可以选择不看,也可以选择继续恨她。如果过去你总是被逼迫做选择,那么现在开始,一切都由你自己决定。”
  第51章
  飞机落地还在滑行的时候,季雨泽就已经蠢蠢欲动了,他先是关闭手机飞行模式,看看池皖有没有回消息——一如既往地沉默。
  接着便解开安全带,整理衣着,检查形象,好像准备替空姐去开机门似的。
  季总顺风顺水小半辈子,从没吃过爱情的苦,好不容易谈回恋爱居然被断崖式冷暴力,头一回遇见这种情况,他完全想不通自己究竟哪儿惹到池大导演了,委屈又愤怒,还怕池皖又遇上危险,担心得一宿没睡。
  “季总,不回家吗?”早在等候的司机从后视镜里瞄了眼季雨泽。
  他好奇的事可太多了。
  比如季总为什么提前一天回来了,害得他休息计划泡汤;又比如季总为什么看起来那么萎靡,昨天晚上是没睡觉吗??还比如秘书小赵和行李哪儿去了,为什么就季总一个人上车,难不成小赵出事了?!
  季雨泽头疼得开始耳鸣,又报了次剧组的所在地址,沉声道:“快点。”
  司机不敢怠慢,连多余的念头都不再有,一脚油门走了,只剩小赵在传送带前苦逼地般行李,并在心里狠狠咒骂季雨泽。
  路程过半的时候,池皖终于接电话了。
  暖阳高高悬浮于半空,头顶是清澈的蓝,十字路口人潮涌动,车流不息,季雨泽坐在车后排听着忙音发呆。
  “什么事?”
  原本已经习惯了这规律、短促又无起伏的音调,却猛地听见池皖的声音,季雨泽一时半会儿还真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愣了愣,下意识坐起来,换了只惯用手拿手机:“为什么不接电话?”
  “因为我很忙。”
  “……”季雨泽失语片刻,“那吃饭的时间总有吧,你在家里不都拿手机下饭吗?一出门就变成不看手机了?”
  “啧。”池皖在那头不耐烦地砸砸嘴,“你打电话就是想问这个?挂了。”
  “等等——”
  挽留的尾音还没完全从嗓门传出来,池皖就已经挂了电话。
  季雨泽气得差点把手机从窗外扔出去,好在寒风肆无忌惮灌进衣领,让他找回了些理智。
  然后他就一直不说话了,薄唇绷成一条直线,眼下的乌青给他锋利的五官蒙上一层冷峻,雕塑般站在剧组驻地门口。
  炮哥睡眼惺忪路过,冷不丁被吓一跳:“季总,这么早过来啊。”
  季雨泽叉着腰,雄狮找寻猎物似的环视现场一周,问道:“池皖人呢?”
  “他不在,有点事儿要去——”
  “又有事?又有什么事!公司签他是让他忙私事去的?真以为自己在剧组当老大了?你也不拦着点,擅自停工造成的亏损你承担?!”
  “呃。”炮哥莫名其妙被一顿劈骂,弱弱地解释,“我们昨晚熬了整个后半夜呢,池皖说早上让大家多睡会儿。季总您放心吧,我们肯定不会耽误电影进程的。”
  “那他去哪儿了?!”
  “……医院。”
  住院大厅人来人往,脚步四起,却算不上喧嚣。
  大厅缴费窗口,有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正在争吵,他们看起来不过五十,却满脸皱纹,皮肤黑黄,佝偻着身躯,男人还扛了一个编织袋,旁边的女人正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叠纸币。
  红色钞票被铺平折叠,用塑料袋里三层外三层包好。
  尽管女人用蘸了口水的指头一张张小心、谨慎地反复清点,他们的钱都还是不够为女儿缴住院费。
  排在他们后面的是一个青年男人,他时不时低头用手指点点屏幕,以此来保持付款的二维码常亮,他右腿迈出队伍,歪着脑袋打量那对夫妻,似乎在用眼神催促他们的进度,然后又回头看了看——池皖觉得那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几秒后才反应过来,男人看的是他身旁的母女。
  女孩只有五六来岁,坐在轮椅上,妈妈站在她身后,为她举着吊瓶。
  住院大厅人来人往,脚步四起,池皖停留在成百上千的痛苦中,寻找熟悉的身影。
  蓉姨的状态从昨晚起就一直不好,医生抢救了两回,拽着她的手勉强悬在崖边——她随时都有可能死亡。
  即使在这样的时刻,她的床边除了管家,再无一人。
  池皖赶来的两分钟后,蓉姨突然恢复了意识,她脑袋清醒,说话有逻辑,甚至还能在管家的帮助下坐起来,她脸色红润,哪儿像命悬一线的样子,倒衬得疲倦的池皖更像个病号。
  但是没有人笑得出来。
  这是回光返照。
  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量抓住,池皖迅速回头,看到的并非预期中的脸,却也惊喜。
  “怎么来医院了?你受伤了?哪儿不舒服?”季雨泽神色焦急,身上还带着寒气。
  过去24小时里的郁怒、屈辱、失望、猜忌、复盘又自我说服,所有情绪统统消失。
  池皖瞬间不气了,他张了张嘴,安抚道:“我没事。”
  “真的?那你来医院干什么?在会所受欺负了?”
  “……”
  事实证明,人还是应该多睡觉,否则真的会变成弱智。
  但凡精神稍微正常点的都知道季雨泽这话说错了,偏偏季总本人没察觉。池皖脸色顿时冷下来,用力甩开他的手:“滚开。”
  “?”
  季雨泽却只在想他妈的这人怎么又变脸了,火气跟着冒出来:“怎么,我不能问?”
  池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音量:“你有什么资格过问我?我干什么都需要跟你汇报吗?你们季家人都是控制狂啊?”
  “资格?你跟我要资格?!难道我没资格了??你消失一天一夜我还不能关心关心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你受伤吗?!你怎么就不能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为什么遇见问题不愿意跟我沟通,总是要自己躲起来?能不能……你怎么在这儿?”
  原本愤怒的语气猝然变了个调,重回冷漠,池皖听出最后一句并不是说给自己的,于是顺着季雨泽的眼神一并看去——
  管家交叠着手站在不远处,站得笔直,像在庄园工作时的每一秒。
  住院部和门诊部隔着一条长长的花园,枯萎的藤蔓垂挂在廊架上,昔日缠绕的枝叶早已凋零,像一条褪色的丝带。
  寒风吹,好在有阳光。
  池皖在花园的某个长椅上找到了季侑安。
  他还穿着昨晚的衣服,没有洗漱过,烟酒味染在头发上,散不开。阳光从后背照下来,池皖踩上他的影子。
  “来了怎么不上去?”
  季侑安有意无意摩挲着怀表,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
  他已经打开表盖看过了,里面嵌了张年轻女人抱着婴儿的照片。这是季侑安第一次看见自己小时候的样子。
  还有……妈妈。
  “她现在状态还不错。”池皖顺势坐在他身边,轻轻说,“你可以跟她说几句话。”
  “我恨她。”
  “恨就不说了吗?”
  “……”
  “是爱是恨,都再说几句吧。你们平时没怎么说话,不是吗?”
  被季家流放的这些年,季侑安还是学了不少东西的。
  正是少年时,他精力多到用不完,对什么都好奇,学什么都快,冰球、击剑、橄榄球。在美高的时候,他还是篮球队队长。
  他明明体力不错,耐性很好,从大厅到8楼的距离,短短数分钟路程,却让他心脏狂跳。
  一开始,他还慢吞吞跟在池皖身边,到后来,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然后在某一个转角,某一次抬腿,飞奔着加速,恨不得全世界的时针暂停走动,以此来缩短他和妈妈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