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包厢上拢着一层纱帘,可以看到中间舞台上咿咿呀呀唱戏的小娇娘。
  外边饿殍遍地暴雨如注,画舫内里却温暖如春纸醉金迷。
  男人淡定地给许榴倒了一杯茶,好心解释道:“今夜如意画舫不是对任何人都开放的,这个春娘眼力毒辣非常,一眼就能看出你有问题,我若是不说你是我养着的,少不得要被他们抓住。”
  许榴本来还紧绷着的脸色果然开始松动了。
  男人的声音低哑下来,他音色本来极好,但是刻意带着点唬人的架势,就如同野兽在耳边喘气,叫人不自觉地惶恐起来。
  “我看你是第一次来这里,不知道这种地方他们折磨人的腌臜手段吧,被他们抓住了可不是仅仅打一顿就能好的。”
  他也不想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刑罚吓着他,光是句末令人浮想联翩的沉默就足够让这只小兔子脸色苍白了。
  许榴果然上当了。
  他咽了口唾沫,在极度的恐惧下觉得口渴非常,忍不住要拿起男人给他倒的茶急急地啜饮几口。
  像只小兔子似的。
  许榴可能做兔子做习惯了,下意识先伸出浅粉色的舌尖试探着舔了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又尴尴尬尬地直接对着杯口喝,完全没有在意旁边人被那截果冻似的粉色舌头撩拨得连脖子上的青筋都绷出来了。
  他喝得太急后面便呛到了,咳得满脸绯红,一双碧蓝眼睛里水光潋滟,比晴天的河面还要好看。
  或许是凑巧,少年脸上这个面具恰好是只白兔,漂亮妖异得如同古画里的妖精。
  “小心点,不用着急。”
  男人递出自己的丝帕动作轻柔地给许榴擦嘴。
  许榴一个激灵,觉得一个拢共才见过一面的人这样深情款款地给自己擦嘴实在是太奇怪了,接过了男人的手帕语气有点惶然:
  “我自己会擦。”
  男人于是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有点无奈地笑起来:“好吧。”
  “你其实不必这么戒备我,我只是看你一个人,又……”他想到自己口袋里那串缀着宝石的奢靡链子,慢悠悠地笑起来,
  “又这么财大气粗的,很难让人不担心啊。”
  许榴从呛咳中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捏着手里的丝帕有点犹豫,男人却看透了他的想法微微笑着接过了被揉皱成一团的帕子好不嫌弃地拢在掌心里。
  许榴脸上不自觉浮起点滚烫颜色。
  “没事,我回去洗洗便好。”
  许榴心说好吧,虽然刚才在老鸨面前男人很不礼貌,但是现在看他人还是挺好的。
  况且他刚才那番话总算是让许榴想起自己此行冒着危险潜伏进来的目的,他有点犹疑地问他:
  “我,我有个问题,你知道如意画舫前几天,死人了吗?”
  没想到男人只是愣了愣,随即嘴边浮起一撇冷笑:
  “这种烟花之地,多少苦命人受不了了或者得罪人被打杀了丢进了河里,这条河里飘着数不清的亡魂,你说哪一个?”
  明明说着这般可怕的事,他的语气却轻飘飘地好像只是说着今夜的雨下得好大。
  他伸手撩开少年耳边一绺银发:“怎么了?被吓着了?不用怕,他们知道你是我的人,不敢动你。”
  许榴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发丝飘起,从男人的指尖掠过又离去。
  男人顿了顿,只是看着自己空茫茫的手掌。
  许榴站起来:“谢,谢谢你今天帮我,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打扰了。”
  他急着要从男人身边离去,走到包厢门口前却又回过头。
  男人坐在金碧辉煌的包厢里,无端端却莫名有点孤独,像是只被抛下的野狗。
  他穿着一套青色长衫,看起来像是清癯的书生。
  不该在烟花地消磨时光的。
  “你……你下次别在来了,这里,这里不适合你。”
  许榴匆匆地抛下这句话便开了门跑了。
  男人坐在桌前却并没有要上去拦他。
  他低头摩挲着少年刚刚喝过的茶杯杯口,另一只手上还握着少年还给他的丝帕。
  男人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的指尖在那青瓷茶杯上敲了敲,将那少年擦过嘴的丝帕放在了鼻尖上深深嗅了一口。
  似乎可以从上面嗅到少年身上,那惑人的独一无二的香气。
  让他全身躁动的血液都深深地平静下来。
  好绝情啊。
  小兔子。
  第166章 涩涩海棠兔(7)
  雨势渐渐地轻缓了, 淅淅沥沥的雨珠沿着翘起的飞檐叮叮当当地洒进湖面。
  耳边传来带着香浓脂粉味的吴侬软语,听得人骨头都要酥软几分。
  路过的穿着对襟褂子的少女端着托盘婷婷袅袅地穿过灯笼摇曳的长廊,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少女吓了一跳, 睁圆了一双眼睛,清亮眼瞳里却映出一张冶艳至极的脸。
  漂亮得叫她连呼吸都忘却了。
  少年随手把脸上罩着的白兔面具斜斜地推到发顶,勾起眼尾轻轻地笑了一下。
  少女连托盘都要拿不稳了。
  “您,您……”少女略施粉黛的脸颊上泛起娇艳的粉色,咬着下唇怯生生地看了少年一眼, “这位客官, 找奴是有什么事吗?”
  少年眯着海水似的碧蓝眼瞳, 眼尾勾起一个惑人弧度:
  “只是有个问题, 想问一问姑娘。”
  他连声音都这么好听。
  少女耳朵发烫, 咽了口唾沫, 只觉得连魂灵都要被这个笑给吸走了, 但还勉强支撑着一点零星的神志:“桃月只是一介婢女,能知道什么呢?”
  许榴便牵着她的手走向了一边不惹人注意的狭道里。
  这巨大的花船里建得如同迷宫一般歪七扭八, 若是没有人带着很容易便迷路。
  “桃月姑娘会知道的。”
  少年雪白如妖的脸颊上覆着灯笼昏黄暧昧的光线, 碧蓝色眼眸里浮着破碎的月光。
  原来,原来今夜消失的月亮在这里。
  桃月晕晕乎乎地想着。
  他敲了敲掌心,皎白掌心里于是变魔术似的变出了一只金灿灿的耳坠子。
  少女惊得睁大了眼睛。
  如意画舫里的卖身的男男女女都是分等级的, 有恩客的自然是吃穿不愁,像她这样只能端茶送水伺候人的, 更是只在那些头牌的桌案上见过这样璀璨的宝贝。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许榴如今也算得上是财大气粗, 轻柔地将那枚耳坠子塞进了少女的口袋, 指尖不小心碰到桃月的手腕,触到凸起的狰狞红棱:
  “这耳坠子应当是一对, 若是答得好了,另一只自然也是姑娘的。”
  少女骤然被触碰了伤处下意识激灵了一下,轻轻地抬头看了少年一眼,见人没有不愉的意思,这才低下头去大胆道:
  “客官尽管问,桃月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你可知前几日,那李太监的侄子李正轩死在了此处?”
  桃月的脸色骤然苍白了一瞬。
  “没……”她下意识地反驳。
  可是眼前容色华贵到冶艳的少年只是轻轻地挑了挑眉:“姑娘,骗人可不行哦。”
  他弯弯眉眼,凑近了一些,少年唇色生得清艳,覆着一层水光潋滟的水红,几乎有浅淡的香气从唇齿间满溢。
  桃月不知不觉地盯着少年的唇肉怔怔地开口:“有,有的。”
  “奴,奴品阶太低,并不知道细节,只是说先前晴娘妈妈养着的宝贝也不见了估摸着是叫那恶徒也带走了,如今怕是也死了。”
  少女盯着眼前少年靡丽的唇色不自觉咽了口唾沫,不等许榴开口便急急忙忙道:
  “那李太监知道了自然是勃然大怒,晴娘妈妈被迫当了这个替死鬼捉去吃了枪子,所以如今如意画舫管事的人已经变成了春娘妈妈。”
  如意画舫素来勾结了不少达官贵人,就算是李太监再恼怒,也一时半刻没有办法把整个如意画舫给掀了,只能是捉了主事的晴娘出气。
  许榴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们的晴娘妈妈,养的什么宝贝?”
  “是,是预备着日后做如意画舫头牌的美人,被晴娘妈妈养在后头的小船里,从来不给旁人多看的,也就是那日李公子出了大价钱在如意画舫里闹事非要见这位花魁娘子一面才让晴娘妈妈不得不放手的。”
  “出了这样子的凶案,不知道春娘妈妈是用了什么方法才瞒下来的,只道是有连李太监也惹不得的人在管这事,除了花船里的人便没有人知道了。”
  桃月觑着少年清瘦俏丽的下颏,心想什么样的花魁娘子也比不上如今眼前的人吧。
  这真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最漂亮的人了。
  简直就像是……天上的仙人似的。
  “想来若是李公子不执着着见那花魁一面,也不会惹来后面的杀身之祸吧。”
  桃月下意识地评判了一句,后知后觉眼前人突然问起这事,说不得是李太监的人,吓得脸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