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这便是世人所说的好脾气么……
  阖门声着实不小,若是平时季向庭定要好好笑话一番气急败坏的岁安,只是眼下他陷在一片冷香中,什么也听不见。
  不知为何,一闻到应寄枝身上的味道,他便觉得累得要命,人还未躺到床榻上,便已靠在应寄枝的怀抱中睡沉下去。
  昏沉之间,他只觉被一片柔软温和包裹,缓和的味道极为好闻,让他久违地想起幼时岁月,本能靠了上去,发丝在厮磨间散乱下来,同身侧之人的发丝缠绕在一处。
  分明心事重重又有些苦船,季向庭却难得睡得这般好,仿佛任何血海深仇混入那浅淡的冷香之中,也变得安适起来。
  他难得做了个梦,梦见上辈子在蓬莱幻境中的岁月。
  彼时他尚且年轻,修为不足,强破幻境后远比现在狼狈得多。
  他趴在地上往外呕血,却无论如何都吐不干净,季向庭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此地。
  他早该与父母死在十年前,死在应家人的刀光下,如今落得这局面,也算是意料之中。
  季向庭没有忘却自己曾在雨夜中立下誓言,要替父母报仇,可应家着实是个庞然大物,他不过孤身一人,如何能做到?
  他想,反正自己都要死了,便算了罢。
  可不知过了多久,他又在滂沱大雨中醒过来,他躺在原地不愿动弹,不知是何滋味地笑起来,笑得出了眼泪。
  他命太硬了,连地府都不愿要。
  注定是要一条路走到黑的。
  他笑够了,才握着手中的不留名剑,艰难地撑起身子,还没走两步,便踢到了一具尚且温热的身体。
  季向庭庭下脚步,俯身看清了脚下之人的模样。
  他认得这少年,是应家唯一的少主,模样与他的母亲更肖似,却未有他父母任何一人惊才艳艳的天赋,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废物。
  因为应寄枝没有本命剑,他根本不能修炼。
  季向庭冷眼瞧着脚下被烂泥污了半张脸的应寄枝,手中长剑在电光中亮起寒芒,抵上他白皙的脖颈。
  若是在此处杀了他,旁人也只会以为是这夺命的幻境要了应寄枝的性命,如此应家后继无人,即便应长阑再如何叱咤风云又如何?
  大雨滂沱,一道惊雷在天际炸响,将昏迷着的应寄枝唤醒。
  他一双眼眸漠然又无神,看着季向庭抵在自己命门处的长剑,毫无波澜地开口:“你要杀我。”
  季向庭像是骤然惊醒,盯着应寄枝的眼眸咬紧牙关,将手中长剑移开,默不作声地把人扛起来,握着剑踉踉跄跄地朝前走。
  即便在此地将应寄枝杀了,以应长阑的能耐定然有所察觉,自己必死无疑。
  眼下自己势单力薄,若是救他一命能让他记份人情,对自己更有利。
  他心中想了无数理由开脱,却始终不敢想那唯一的缘由。
  他心软了。
  父亲只交过他安身立命之大道,却没有教过他如何杀人。
  “你为何不动手?”
  “闭嘴。”季向庭恶狠狠开口。
  彼时他还不会用漫不经心的笑意掩盖自己真实的情感,他粗暴地拖拽着应家少主往前走,对应寄枝的恶意几乎昭然若揭。
  被他拉着往前走的应寄枝再未说过一句话,连神情都未曾变过。
  “真是块木头……”
  季向庭一拳打在棉花上,满腔怨气发泄不得,只好愤愤地喃喃一句。
  两道身影渐渐走远,从远处看,更像是两条从泥里滚过一圈,搀扶着往外跑的丧家之犬,有些可怜,又有些滑稽。
  暖意融融的屋内,靠坐在床榻上的应寄枝陡然睁开眼,听见季向庭在睡梦中的喃喃呓语,低头看向怀中之人。
  季向庭连睡觉都不太安稳,眉头总是皱起,仿佛有无限心事,此刻更似被什么魇住,手脚无意识地挣动起来。
  应寄枝伸手将人往上提,毫无所觉的季向庭整个人便完全嵌在他怀里,手腕被人牢牢扣住,就连踢动的双脚也被人夹在腿间,彻底动弹不得。
  应寄枝看着睡梦之中的人眉头皱得更紧,动作间力道越发大,像是要与自己斗气一般,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得。
  那道温热的束缚并不让人感到难受,却也全然不肯放松半分,似要将自己锁在身边才罢休。
  寂静屋内只剩床榻上布料蹭动的响声不断,过了许久,季向庭才似妥协般停下来,低声叹了句。
  “麻烦……”
  如同平日里他从不曾认真的安抚一般。
  应寄枝的目光锁住怀中之人,惯常的冷漠在袅袅白烟中褪去,露出其中厚重到让人心惊的狰狞情愫。
  他松开季向庭的手腕,转而捏住他的下颚,指尖用力不容抗拒地逼迫他抬起头,俯身吻下。
  季向庭眼前的幻梦骤然褪去,鼻尖冷香越发鲜明,熏得他整个人都透不过来气。
  怀中之人眼睫不住颤动,却因疲惫始终无法睁开,应寄枝垂下眼眸看他,唇齿间的掠夺越发强硬,逐渐攀升的热意让季向庭的眼尾蒸出一丝红意。
  季向庭眼前场景再变,此刻他正立于应家庭院的梧桐树下。
  他耳尖地听见狸奴熟悉的叫声,唇角扬起笑意,正欲悄无声息地探身去逗它,便见从前向来对他爱答不理的狸奴从树上扑下来,将他生生撞倒在草地上。
  嘶,今天怎么没挠自己?
  “祖宗,这又是发什么脾气呢?”
  他整个人被狸奴压得喘不过气来,唇角一片湿润,似是被这小东西舔舐着。
  季向庭向来纵容着不知从何处跑来的狸奴,倒在地上笑弯了眼,任由它舔个尽兴,伸手去捏它柔软的后颈。
  这小祖宗舌头长刺,唇角被它刮得生疼。
  平日里还是太惯着它了,才叫这小东西如今这般重,让他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
  “不妄我疼你这么久,知道和我亲近了。”
  话还没说完,季向庭便觉唇边一疼,脾气差劲的狸奴狠狠挠了他一爪,身上的压迫感骤然消失,小东西晃着尾巴,头也不回地离去。
  真是求仁得仁,这么差的脾气还是一点没变。
  季向庭抽了口气,摇头闷笑起来。
  应寄枝松开被吻得艳红的唇瓣,一道银丝滑落,他低头按在季向庭被咬伤的唇角,血珠连带着涎液一并抹去。
  他自然听见了季向庭在睡梦中调笑一般的话语,眼中温度冷却下来,良久低声冷笑,起身欲离去。
  “你懂什么?”
  带着暖意的冷香骤然离去,季向庭不高兴地皱了皱眉,本能地伸手去抓,扣住了应寄枝的手腕,他这一下用得力气不小,将应寄枝硬生生又拽回床塌上。
  他双眸紧闭,垂着头咕哝一句。
  “祖宗……消消气……”
  也不知在与梦中的谁说,应寄枝闭了闭眼,终是拉起被衾将两人盖住,伸手将季向庭重新拥入怀中。
  屋内熏炉白烟袅袅,一阵风自缝隙中吹过,便将这梦境罅隙间的亲昵吹散,无人记得。
  季向庭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屋内烛火昏黄,一时竟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他揉了揉脑袋有些回不过神来,总觉得自己做了许多梦,却是一个也不记得。
  被衾中热意尚存,神识所受的伤还没好全,季向庭整个人都有些犯懒,即便醒了也不愿起身,半阖着眼眸出神,困意便似潮水般朝自己涌来。
  纱帐被人挑起,半梦半醒间季向庭侧身望去,还没瞧清来人便被吻住。
  “家主……?”
  他哼了声,神志尚不清醒,便被应寄枝身上的热意蒸得越发混沌。
  和这人接吻总是让人受不了,也不知应寄枝怎么长的,季向庭被亲得喘不过气来,他还是一副四平八稳的冷淡模样。
  唇齿交缠让季向庭头昏脑胀,忍不住伸手去捏应寄枝的后颈,细碎的字句吞没在彼此口中听不分明。
  “等……这是哪儿……?”
  绵密的亲吻终于短暂停歇片刻,季向庭脸色被吻得有些泛红,衬着蜜色肌肤在烛火下,更显三分惊醒动魄的俊气,他一口气终于顺上来,听见应寄枝的回应。
  “应府,主殿。”
  季向庭挑了挑眉。
  当真是累得狠了,这一觉竟睡了如此之久。
  还未接着往下想,脑中思绪便又被应寄枝打断,狠重的亲吻再次落下,搅得季向庭整个人都燥得厉害。
  舌尖都被咬得发麻,季向庭朝后仰去,不耐地皱起眉,眼中金光浮现。
  这人被谢安夺舍了?
  犬牙狠咬他一口将人推开,正欲开口将应寄枝轰飞出去,他脸颊便被人掐住,对方用的力气极大,竟一时半会无法合上牙关。
  应寄枝冷淡的视线往下落,最后顿在他唇齿之间,冰凉的手指探入,将那截惯爱甜言蜜语的红软扯出。
  繁复的咒纹自舌尖蔓延至舌根,随着呼吸金光流转,应寄枝指尖蹭过黑色纹路,感受到其上若隐若现的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