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杯里的水还是温热的。
  他常年在亚诺尔手下做事,知晓这位老将军摆放用具的习惯,和这间办公室可以说是两模两样,同时,这里也不像洛斯落脚的地方。
  ——还有一个藏在背后的人?
  他走出办公室,被黑蛛成员押送离开大楼的余党和岛民在空地上蹲了一排,云砚泽一目十行地扫过,再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收回。
  他走下了楼。
  这里蹲着的俘虏大多都不是帝国余党或者奥利斯家族的人,而是他们雇佣的原住民。
  也因此,鲜少有人不认识他这张脸的。
  “那间办公室里的人,”云砚泽问,“他去了哪里?”
  一片寂静。
  鹌鹑似缩着头的一排没人吭声。
  冰沏的一双蓝眸在他们头顶极具压迫感地飘过,云砚泽的军靴在其中一人面前停下。
  像是学堂上被老师点名,被他选中的那人狠狠抖了一下。
  不消云砚泽再问,他颤颤巍巍给上将指了个方向。
  不在建筑里面,也不在人群之中,而是在——
  海岛深处,与他们相反的另外一边。
  拨开层层叠叠的海岛植叶,上将目光轻顿。
  枝叶都有折断的痕迹,像是谁人慌不择路逃跑时留下的。
  但整座海岛都被黑蛛包围,反跃迁装置也布满了海底。
  那人要逃,能逃到哪里去呢?
  宛若捕捉猎物的猎手,云砚泽在树丛中闲庭信步,时不时还停下来观察一会枝叶的动向。
  而如他所料——
  办公室里的另一个人,并没有跑远。
  在一处简陋得不能再简陋,又拙劣到让上将一眼就能看穿的伪装中,云砚泽停下脚步,下一秒,木门被一股巨力冲开,“轰”一声向内倒去。
  藏匿于屋内那人抬脸,正好撞入云砚泽蓝色的一双眸。
  云砚泽的动作愣住了。
  男人并没有逃跑,或是做些拙劣的抵抗,只平静地在屋内的书桌后站定,关上手里无法启动的跃迁装置,然后看向门边的云砚泽。
  这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
  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上去一身书生气,斯斯文文的,被倒塌的木门吓到,也很快调整好了面上表情。
  他看上去并不惊讶云砚泽会出现在这里。
  云砚泽的唇角倏然绷紧。
  像是蝴蝶扇动翅膀,回忆的风浪席卷而上,不需要男人再自我介绍,他也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男人叹息着,又像是认了命:“最后了……我能和牧浔见一面吗?”
  云砚泽:“……”
  上将落在右侧的手指动了动,轻轻蜷起。
  如果杀了这个人,再回去告诉牧浔,自己追查到一个逃兵,交火中不慎将人杀死……
  牧浔也不会起疑。
  他再一次看向书桌后的男人。
  男人表情无波无澜,没有慌乱,也没有死到临头的紧张,他只是柔和了一腔假惺惺的神色,似乎是在笃定——
  他会说的。
  是了,云砚泽轻闭了眼。
  ……他会说的。
  他已经向牧浔发誓,不会再与他有所欺瞒,可是面前的人——
  深吸一口气,云砚泽从随身空间里甩出手铐,“哐当”一声砸到男人桌子前。
  “戴上,”他声音冷漠,居高临下看来的目光好似冷刃,“如果你有逃跑的想法……”
  “在他过来之前,我会先把你杀了。”
  男人轻笑了声,规规矩矩在原地坐下,戴上那副带有能量锁的铁铐,他摊开双手,仿佛是要向云砚泽展示。
  回应他的是上将冷漠的背影。
  云砚泽并没有走远,他守在木屋之外,没有第一时间去通知牧浔,也没有离开。
  他只是很轻的闭了眼,一双银蓝色的长睫颤动,终于在无人发觉时,露出一丝半分的犹豫来。
  牧浔曾经有一位“老师”。
  在军校时,他和云砚泽提起过那位老师许多次;
  在重逢后,牧浔也说过,他的老师死在那一次大火中。
  那是……
  牧浔极为敬重的一位长辈。
  他们都以为他早已死去,被无辜牵连,死在帝国的阴谋中。
  而现在,温尔特好端端地出现在云砚泽面前。
  那张云砚泽只在资料里见过的脸,在短短一瞬间变得生动,死人复活,师生重逢,这本来应该其乐融融的一幕——
  却让云砚泽抑制不住地感到了冷意。
  那间办公室,是温尔特的。
  也就是说……
  “——我就听说你往这边来了。”
  云砚泽浑身一震,抬眼看向面前的首领时,眸里还带了几分茫然。
  牧浔愣了下:“怎么了?”
  他再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小腿,才邀功似的笑道:“伤口我处理好了。”
  他向医疗兵借了一个小型的治疗仓,在那位医疗兵震撼的目光里,战场上向来不在意伤势,只要不是致命伤就能继续作战的首领主动处理起了自己的伤口。
  云砚泽沿着他的目光看去,半晌,低低“嗯”了一声。
  怎么还不高兴?
  牧浔抓住他落在身边的一只手,摊开后才发现紧握的拳心满是冷汗,他怔了下,这才发觉云砚泽十分有一百分的不对劲。
  首领轻眯了红眸。
  眼下余党被他们尽数捉拿归案,剩余的也逃不出这个岛。
  只要通过反追查系统,从这里的跃迁点溯源,找到洛斯等人也只是时间问题。
  那么,云砚泽到底怎么了?
  上将沉默了足足一分钟,终于组织好语言开口,但话还没到嘴边——
  牧浔的吻铺天盖地的落下,盖住他一声惊呼,也盖住他一双慌乱眼眸。
  第89章 暴乱
  “所以,什么人能让你紧张成这样?”
  一吻毕了,牧浔用指尖撩起他一缕银发,白色的月光流淌过他指缝,下巴搭在他肩上的男人沉默片刻,轻声叹了口气。
  云砚泽闭了闭眼:“去见他吧。”
  搭在牧浔后背的手缓缓收紧,他加重了这个怀抱,然后,态度坚决地推开了尚在情况之外的黑蛛首领。
  云砚泽又重复了一遍:“去见见他吧,牧浔。”
  见见那个……
  我本来想直接杀之而后快,却还是交予你处置去留的人。
  首领一时间被他面上的认真神色嚇住,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银发男人让开一步,露出身后被他蛮力破坏的木门,还有门后黑洞洞的空间。
  宛若另外一个世界。
  于是再在情况之外,牧浔还是迈出了第一步。
  经过云砚泽时,他察觉到对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被上将咽了下去。
  只有那双蓝色的眼睛一如既往,坚定而饱含爱意地看向他。
  似乎在他们在一起后,云砚泽就不再遮掩自己的心意。
  或许是因为刚刚与他肌肤相亲,那一抹向来淡色的唇瓣被鲜艳的红覆盖,微微抿紧时,还沾着几分潋滟水色。
  他站在原地,像是一棵平静的、随时可以让他依靠的树。
  而树在原地生根发芽,枝干上的花蕊含苞待放,只等待着一个人回头。
  牧浔走入了木屋。
  温尔特还端坐在木桌后面,跃迁仪被云砚泽没收,他便百无聊赖地转着手腕上的铁环玩,听闻声响,温尔特慢悠悠抬头,似乎是极为满意来人给出的反应。
  他笑弯了眼,向他亲切地问好:“小浔,好久不见。”
  铛啷——
  有什么从牧浔怀里落下,触地的清脆声音听起来,更像是风铃的碰撞。
  首领一双唇不受控制的痉挛、颤动,到了最后,才勉强挤出一声全然乱了声调的:“老师?”
  ……怎么回事?
  难怪云砚泽刚才是那般面色。
  可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的老师,从小陪着他长大的那个人,不是已经与他父母死在了同一场火中,尸骨无存吗?
  在慌乱中,他似乎往后退了一步,踩到从自己手心里落下的匕首,风铃声一路晃荡,荡回他尚且稚嫩,又一无所知的年少时。
  从有记忆的童年时期开始,他身边就一直有温尔特的存在。
  从他牙牙学语,蹒跚步行;到他的学前教育,读书长大;再到觉醒精神力,在学业上屡次得到奖状和表扬……
  在所有与他少年甚至童年时期相当的回忆中,同一个身影贯穿了所有的画面。
  他亦师亦友,亦是他重要的指路人。
  “温老师啊,”母亲曾笑眯眯地应对着小牧浔又一次被罚堂后,气鼓鼓的告状,“他是爸爸妈妈的好朋友哦。”
  小牧浔的眼泪鼻涕糊满了一张脸,在泪眼朦胧中,他看见牧汐笑着捏了下他的脸蛋:“想当年,他还是主动请缨,要给我的孩子当老师呢。”
  “小浔也要喜欢他多一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