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云砚泽愣了下,好像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正要开口解释,额头就覆上一只微凉的手。
  他眼睁睁看着首领的眉心越皱越紧,连同最后的声音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挤出来的:“……你发烧了,你不知道吗?”
  云砚泽茫然地看向他。
  手心滚烫的温度烧得牧浔整只手都如同在烈火里炙烤,他覆在云砚泽额心的手掌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
  这样高的温度……
  足够使任何一个人在瞬间脱水昏迷。
  而云砚泽却对此全无知觉。
  第54章 承诺
  “……和你说了我没事,”
  熟悉的病房里,云砚泽无奈地向上申请,“请问首领,我能离开这里了吗?”
  牧浔十分专制独断地削着一个梨:“不可以。”
  云砚泽:“……”
  云砚泽:“你不是不爱吃水果吗,切这个做什么。”
  首领轻飘飘横了他一眼:“……你倒是记得清楚。”
  十年了,还把宿敌的喜好放在心上。
  病房里为这一句话陷入漫长沉默,直到牧浔把削好的水果递给他,上将才盯着眼前那个刀工完美、完整保留下果肉的梨,慢半拍问道:“……给我的?”
  牧浔扬了一下断眉:“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云砚泽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在某人的耳根彻底被染红前,把那只梨接了过来,梨肉是清甜的,上将缓缓咬去一口:“……谢谢。”
  这两个字成功让他们之间本就微妙的氛围更加奇怪,半晌,牧浔偏过脸:“你……”
  他顿了下:“你强行驾驶了白鹰,现在精神海很脆弱,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云砚泽把玩着手里那只被咬下一口的梨:“在哪里养不是养。”
  牧浔:“这里有布兰在,可以随时向我反馈你的情况。”
  “……再说了,你有什么非走不可的理由?”
  云砚泽一双蓝眸定格在他面上,深不见底的海面结了一层冰,像是有什么深藏在下的将要破土而出,他薄唇轻动,却是浅浅叹了声。
  他叹道:“牧浔,我会离开这里。”
  这句话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首领的脑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离开哪里?”
  医务室?还是——
  云砚泽将那只梨摆正在二人之间,他抬起脸,唇边扬起一点轻微的弧度:“我会离开黑蛛基地。”
  “……”
  “如今你们的行动已经被帝国察觉,他们想必不会再在暗网上交流信息,我留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
  “而且正如你所说,我当着他们的面做出了选择,所以首领不必担心我出尔反尔,又回到他们之中,对黑蛛产生威胁,”
  他闲散地靠在床背,还十分绅士地回过头询问了一嘴他的意见:“……不知首领意下如何?”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成冰。
  耳边似乎只剩下循环系统微弱的风声,牧浔几次想要开口,却又好像被沉重的巨石堵在喉间,说不出话来。
  他确实没想到,云砚泽会提出离开。
  如果早先发生的这一切都在云砚泽计划之内,在他终于承认选择了他们的时候,为什么又要抽身而去?
  在这个时候?
  牧浔本能拒绝了他的要求:“不行。”
  云砚泽眨眨眼,表示愿闻其详。
  牧浔的声音像是飘荡在他的灵魂之外,只能翻找出一个最蹩脚的借口:“你还没有找出他们的地址给黑蛛。”
  当初云砚泽说过,只需要三次联系,他能找出通讯背后的地址。
  上将轻愣了下,旋即舒了口气般:“地址我已经破译出来了,首领如果同意我离开,我马上把地址给你。”
  牧浔坚持道:“……现在就说。”
  云砚泽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回看向他。
  仿佛可以透过他故作镇定的外壳,看到那样一个慌乱又不安的灵魂。
  而牧浔讨厌这样的眼神。
  就好像一切都仍在云砚泽的掌握之中,黑蛛和帝国的博弈是云砚泽的棋局,牧浔就是被设定好的一枚棋子,按照云砚泽设想的步骤走下去。
  尽管他误打误撞破坏了云砚泽操盘的方向,这人也能继续——
  嗯?
  他愣了下,惊异地发现云砚泽面上掠过的一丝不忍。
  像是完美的冰雕上出现一道裂缝,尽管稍纵即逝,短暂到让人无法捕捉,也足够坚冰再也无法愈合,留下一道若隐若现的疤。
  ——却也是递到他手里的把柄。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牧浔注视着那点情绪在对方面上一闪而过,想道:如果我错过了,就不可能再得到了。
  他当然有无数个理由把云砚泽留下,武力也好,借黑蛛为名也罢。
  但是能窥见云砚泽真心的……
  恐怕就只剩下这一次。
  云砚泽:“除了这个,我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用来和首领交换的,”他对上牧浔猩红的双眼,“所以,我不会改变想法。”
  “首领大可试试对我用刑,看看我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会不会告诉你,但结果说不定……依旧会让你们失望。”
  牧浔猛地抓住了他的手。
  云砚泽怔了下,抬起眼看他,红眸染着火、染着血,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牧浔的手指过渡到他腕上,他怔怔地看牧浔垂了眼,黑发垂落,遮过那一双锐利的眸。
  牧浔低声问:“所以,你又要把我丢下吗?”
  “……”
  冰雕将要愈合的裂缝“铮”一声响,撞开云砚泽摇摇欲坠的面具,碎片斑驳着从他脸上掉落,他落在一旁的五指缓缓蜷缩,一时间似乎听不懂牧浔的意思。
  牧浔在……
  向他示弱?
  这怎么可能呢?
  堂堂黑蛛首领,如今万人之上的掌权者,在向他……
  很突然的,他想起安月遥的话。
  她说牧浔一个人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拳场过了两年;说有洁癖的首领在最肮脏不堪的地方生活了很长时间;又在觉醒3S精神力的时候几次处于生死边缘,身体被无数次撕裂再重组。
  这都是我带给他的。
  云砚泽想。
  包括他现在的痛苦、迷茫、不安……
  都是我带给他的。
  都到最后了,我就不能……
  只是给他留下一些好的回忆吗?
  他忽然问:“……现在是几号。”
  牧浔握着他的手紧了紧,过了好一会,才说:“帝星历二月二十六号。”
  云砚泽闭上眼,浅浅叹了口气。
  罢了。
  “回你的房间去,在你枕头底下,有我写好的地址,”他偏过脸,不去看黑发男人倏然抬起的目光,淡声道,“我……暂时不会走。”
  像是认了命一般,云砚泽揉了揉眉心:“满意了吗,满意了就出去。”
  “……”牧浔缓慢了声线,似乎是不敢确认一般,“真的?”
  云砚泽垂眸,盯着他握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因为地下城条件恶劣,牧浔的手背、指骨上都印下了很多连修复仓也无法抹除的细小疤痕。
  那只手仍然骨节分明,极为有力,若非近距离之下,无人会注意到其上的伤痕累累。
  他似是轻嘲,又仿佛是自言自语:“……能到哪里去呢?”
  牧浔沉默片刻:“我以为你要回你的母星。”
  不管怎么说,那里都是云砚泽的家。
  云砚泽抬眸,又用那种牧浔见过的、略有些沉默的眼神看他,在帝星读书那会,他就不爱和牧浔聊自己的家。
  尽管母星的家人看上去很挂念他,总为他写来信件,捎来特产;
  云砚泽也会努力打工,给他们转回很多钱,就连寄回的家书每次都有好几封。
  他用来和黑蛛交换的一个要求是为母星拆除炸弹;而前段时间他们回去,那些甘羽星人都对云砚泽极为友好,甚至还愿意以命为他请求。
  看上去,他们之间怎么都不像是……会让云砚泽露出那样落寞神色的关系。
  牧浔略有些不解:“你不想回去,为什么?”
  “……不是不想。”
  云砚泽蹙了一下眉,稍稍移开了在他面上的视线。
  他说:“我明天会离开黑蛛基地一趟。”
  这句话火速转移了牧浔的注意力,握在云砚泽手腕的那只手原本已经抽离,闻言又抓了回来:“不是说不走了?”
  “只是暂时不走了,”云砚泽重申,尝试躲开和他的肢体接触,“不过明天……我会回来的。”
  在偌大的黑蛛基地里,如果他想走,除了牧浔,没有任何人能够拦住他。
  所以他也只需要通知首领一个人:“只是有点私事,要出去一趟,首领不会连这个也要管吧?”
  “还是说,你仍然担心我去向帝国通风报信?”
  *
  第二天,云砚泽果然如他所说,一个人离开了基地。